时为十月,秋收已歇。
刘备携关张二人正行走于田间陇上,此时田间虽也有农户,只是三三两两,远不及夏日之盛。
他抬脚将身前的几颗土块轻轻碾碎,望向那些在田间留恋不去的农户,“自来农者,一国之基石也。然农户日夜辛勤于田间,往往一年之获不及商家一日之利。虽言重农,然农者多饿死。虽言抑商,然商人多豪富。此为何故?”
身后的关张二人闻言都不曾言语。
农事之问由来已久,世人皆知农者劳苦。只是穷苦之人有心无力,欲变无能,自然不必说。
而显达之人与富贵之人往往不屑思之。
倒也不是全然无人提及,只是其间牵扯利益不可胜数,提及而又有所行动之人多是做了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刀下亡魂。
士人官僚常言天下大势,而于他们眼中,手握权柄之人,便是天下大势。
逆势之人,便要碾碎于大势之下。
片刻之后,张飞开口道:“农户苦劳,固然可怜,但如今这些还不是兄长该考虑之事。”
刘备点了点头,笑道:“我晓得。”
三人继续前行,来到一处陇上之时驻足而待。
不远处,一个身着短衫的年轻人正低着头在田间缓缓而行。
每行数步,他便要停下来静静思虑一二。
此人正是当初被刘备“拐骗”来的枣祇。
枣祇与旁人不同,最是喜爱这田间之事,如今于涿县之中无拘无束,反倒最是和了他的心意。
刘备三人也不上前打扰,直接于垄头之上盘腿而坐。
“说来此处你我兄弟当初到是常来。”
刘备目光之中露出些怀缅之意,少年之时,他与关羽皆是“穷苦之人”,唯有张飞可算豪富,家中土地甚广,此处就有不少土地是张飞家中的田产。
彼时三人最喜爱做的事情之一便是一起来到这田间垄上,看荠麦青青,随风摇动。
“俺自然记得,俺还记得当年兄长最是喜爱坐在这田间陇上,看着担食壶浆的往来小娘,每每还要摇头晃脑的指点上一二。这个身量差了些,那个年岁小了些。二哥本就面红,彼时自然看不出面红,倒是时常将俺弄个大红脸。”
当年三个少年人坐于陇上,不时对着往来的女子指点一二。汉时民风彪悍,大半女子多是温婉一笑,不以为意。
可也有剽悍女子,叉腰开口便是荤话,又或是张口便骂,每到此时,三人便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有时还会将状告到张飞老爹那里,单为此事,张飞不知挨了自家阿父多少打。
无忧少年之时,终是逝去不可得。
刘备笑道:“益德说的是也不是,当初指指点点的可不止我一人。你们两人可也不曾少说了。不过说来男儿爱美色,本就是寻常之事,难道女子便不爱男子好姿容不成?昔年咱们三人坐于此地,还有不少女子也是对着咱们指指点点的嘛。”
不待关张回答,他稍稍抬头,看向那个走来的年轻士人,笑道:“枣君,我说的可对?”
常年行走于田间,枣祇的肤色又被烈阳晒黑了几分。若是勐然打量起来,倒是越发像是田间的寻常农户。
如今枣祇在田间多与农户打交道,故而原本有些内向偏激的性子也是越发爽朗起来,他闻言笑道:“方才刘君也说了,女子喜爱的可是好姿容。至于你们……”
四人都是一笑。
“枣君如今性子倒是洒脱了不少,竟也会开起玩笑了。”刘备笑道。
枣祇抖了抖鞋上的尘土,于刘备对面盘膝而坐。
刘备笑问道:“枣君以为涿县如何?”
枣祗到底不是性情跳脱之人,此时已然是整肃面容,开口道:”说来我来涿县已然有了些年头。涿县虽是边塞之地,可这两年在外有玄德声名在外,在内有益德强力所压,倒也算是家靖人和的安稳之地。只是如今玄德难得回乡,有些事我如鲠在喉,不得不与玄德言语一二。”
刘备也是收起笑脸,肃然道:“枣君请讲。”
他知道枣祗所要讲的只怕多半是农家事,也只会是农家事才会让其如此郑重其事。
“农者,国之大事。只是如今有一遗习,各处皆有,即便是涿县也不能免俗。田间农户之田地,往往为权贵豪富之家所吞没,而农户迫于生计,又不得不得委身于豪富之家,如此,农户越发窘迫,而豪富之家越发富贵,长此以往,一地之间必然崩溃。”
“一县如此,推而广之,日后天下只怕也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