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津渡口,路引是必须的通关凭证。为防止冒名顶替,持证者的体貌特征均有记载。
那官兵一吼,叶竹额头沁了层冷汗。大齐商旅往来繁茂,平时不怎么注意关口安防询证,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哪想到一路南下畅通无阻,到了扬州反而搜查严密了起来。
“这不人太多了,被推搡着走嘛。”谢重姒从善如流,换了江南口音,和官兵笑道,“喏,官老爷,这是我和大哥的路引,您看下。”
官兵看了眼两枚文咨部印的路引,没察觉异样,给她俩放行。
走进扬州城,叶竹仍旧惴惴不安,谢重姒安慰她道:“放心,没事啦。父亲肯定下令严查了,但又担心我安危,不会透露我在外消息。所以不被抓住就行。”
临水岸边,隐约听得见画舫上莺歌燕舞。两人沿着河岸向上,挤挤搡搡的人潮忽然向两边排开。谢重姒牵了马往边上靠,唤叶竹道:“小叶子,别走中间,有花车来了。”
高达数丈装饰瑰丽的花车,簇拥着五颜六色的雕栏饰物,高台上是悦神众人,年幼者不到总角,老者已愈耄耋。正在舞乐随从的抬推下,徐徐前进。
叶竹塞北长大,因着是草原上唯一正当龄的女儿,被选入宫里当值,自然没见过温软繁华的江南。眼都瞪直了。
她视线不离数十辆花车,恨不得能长十双眼雨露均沾,正津津有味看着,叶竹面色大变,猛地扯住谢重姒袖子,喊了声:“殿、阿姒!!!”
人太多太拥挤,低头都看不到自个儿脚尖,谢重姒那匹高头大马焦躁不安。谢重姒生怕这畜生失控踢人,一直紧紧控着缰绳,被叶竹一扯忽,回头看去。
只见身着锦衣的个小团子从栏杆缝隙处,缓慢滑落,后头戴面具留长须的道士扮者,根本来不及抓住。那五六岁的小孩就这么直愣愣地高空坠落!
懵懂的孩子不算重,但砸到人头上也够呛,再者,这乱糟糟的一片,这孩子落地摔伤不说,运气不好得被人踩死。
一时间乱成一团。
谢重姒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就踩鞍蹬马,托这位半长高马大爷的福,她比在场最高的男子也超出不少,手臂一揽,就没什么冲劲地接住小孩。不重,她一只手就卷了过来。
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刚立功的马大爷不干了,正巧周遭人被这变故吓得不轻,空出小片儿地,给了它撒泼发挥的场所——它高扬马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向前奔去。
谢重姒暗骂了声,这马受惊了,勒紧缰绳也不管用。眼看着惊慌的路人都快要被踏到,成为马下冤魂,她一咬牙,拔出匕首,准备直接割了这马的脖子。
可是有人比她快了一步。银色闪过,弯刀横空而来,没入快马前肢。这马吃痛,又受力不住,登时扑倒在地。
谢重姒当机立断地蜷缩成一团,护着怀里的小不点滚了几圈,停了下来后咳嗽了数声,才缓了过来。这时才抬头看险些失控的街道,暗道:还好还好。
报废了匹马,也没关系,没伤到人就好。
而她怀里的小孩,仿佛这个时候才晓得怕了,扯着嗓子嚎啕哭起来,哭得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把那上了妆的小脸蛋都给哭花了。
谢重姒不怎么会哄小孩,正手足无措着,就听到有几个人脚步声向这边走来。
其中一个人道:“张大人的佩刀不错,事发突然,污了您的刀了。”
声音耳熟,但四周嘈杂,谢重姒没来得及多想。
“无事无事!多亏你反应快,否则会出人命。”那位张大人豪爽地表示无所谓,又沉了声,“谁在花街游|行的时候当众跑马?!傻子吗——扰民害命,抓起来去大牢里清醒清醒。”
谢大傻子:“……”
她努力地向旁边挪,尽可能做到不被注意,奈何怀里头的小崽子哭得太凶,数道视线精准无误地投到她身上。就有张大人的随从道:“大人,是他的马。刚才我看到了,就是这小子,怀里还抱个小孩呢。”
也有随从狐疑:“走这么急,不会是趁着乱,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吧。”
谢重姒:“……”
她低着头,吭声不是,不吭声也不是,但心里清楚,绝对不能去监牢里一日游,否则第二天就要被带回望都。
于是,她权衡片刻,还是压声道:“请大人明查,方才这孩童在花车之上坠落。在下怕砸伤游人,也怕这小孩被众人踩踏受伤,才登马救下。许是这孽畜受惊,才撒了蹄子不受控制。好在……”
她刚想说“好在另一位大人出□□霆”,话说到一半,惊疑地咽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大人身侧,像是突然哑巴了。
她、她是不是方才摔坏了,为何见到宣珏了?!
这是扬州吧?不是望都啊!
今日,宣珏白袍紫冠,腰间青玉箫,许是四周太吵嚷,温和的神态里压着丝不耐烦,没往她这个灰头土脸的纵马犯这边看,对张大人道:“疏散人群吧,否则一会更乱。”
谢重姒趁机续上后半句,继续用压低了声的变音:“好在另一位大人出手相助。”
果然宣珏还是没看她,正准备和张大人回茶楼用茶谈事。
张大人见状,也只好喝令收拾妥当后,就放人离开。
谢重姒松了口气。
可好巧不巧,被落在后头好一大截的叶竹,终于跑了过来。她见谢重姒还坐在地上,束发微散,身背灰扑扑的,像是在地上滚了圈,当即大惊失色:“阿姒你没事吧?伤到那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