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姒被他吻懵了,浸没在他的惶恐怆然里,反应慢了一拍,回抱住他。
心想,这次如此危急,如此后怕吗?
也不至于啊——天崩地裂,万箭穿心,宣珏估计眼皮都不会眨。
更遑论宵小作祟呢?
她一时半会没敢动弹,灵台混沌,不知过了多久,宣珏才放开她,在她唇角轻啄磨蹭了一下,道:“伤重回京之后,除却上书禀奏,其余诸事,我没有再管了。殿下可有插手?”
初晨明光隔着轩窗砂纸透入,映在他眸里,像古佛前明灭千年的青灯。
悠然清宁。
谢重姒看他墨发垂绕,喘了口气,替他拂到耳后,道:“自然。不过皇兄那边插手更多。腐肉溃烂已久,挖腐祛病是一个法子,由下而上改民心制度是一个法子,双管齐下吧。”
都知横贯在百姓和皇权之间的氏族,是卡喉鱼刺。
向上阳奉阴违,向下愚弄剥削,代表既得利益的氏族团体,沆瀣一气。
他们只能慢慢行事,一边收缩削减其势力,一面改良民生政体——过程或许横跨数十年甚至几十年,但点燃的火种还在,争锋相对时势可燎原。
“还不够的。”宣珏仍旧侧躺环住她,没管伤口作痛,“官商合一,势力自然就大。小一年来,殿下和卫旭讨教的,尽皆是工坊商户之类的商贸,如何管理抑制对吧?”
西梁依靠煤油器械颇多,优秀的工木大师,多数是更细心耐心的女子。
农活有外力相助不愁,商贸也较大齐发达一二。
唯一的弱点,恐怕也是矿藏极为稀少,需要依靠大齐。
谢重姒却嗅到血腥味,脸色一变,道:“是,阿九她挺好的,没藏私,从官家怎么疏导,到若要从商怎么管治,都和我说了……你伤口裂了?别动!让我看看!”
她虎着脸,扯开宣珏外服,里衣已有血迹。
胡作非为之下,宣珏右臂伤口果然崩了,谢重姒没好气地道:“伤口崩裂舒服了?等着,我找郎中来,再乱动就把你绑在床上,看着你,哪都不准去。”
宣珏:“若殿下在侧的话,绑着也不是不可。要是觉得臣任性,随意处置。”
表情坦然到,仿佛谢重姒打断他腿,都甘之如饴。
谢重姒:“……”
这种话决计不是什么闺房乐趣,她迎着宣珏无所谓的目光,后知后觉地从他眼里咂摸出点偏激执拗。终于狐疑起来。而宣珏勾住她五指,又轻咬了下她指尖,才放她出去唤郎中。
出了门,谢重姒边走过松软雪地,边复盘回忆这么久来,宣珏言行举止。
比起温润如玉,谢重姒更喜欢用温和仁善来形容他。平心而论,宣家满门,都是表里如一的纯善性子。忠君爱民,难得的效国良臣。别的不提,宣家小姐每年腊八,都会布粥施善,隔三差五还会请郎中救济贫民。
哪怕是上一世家破人亡后,宣珏……
外面雪又下了,谢重姒蓦然想起那年冬日雪下,他刚从江洲归来,在西厢避世闲居。
望都明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沸反盈天,拿这事吵翻天。
谢重姒身份贵重,圣宠眷顾,说她最多一两句“不妥”“任性”,最多最多,也就打趣揶揄般,带几分风月颜色的“强取豪夺”。
说宣珏的就多了,自私懦弱,贪生怕死,不愧为人。
世人好似都是欺软怕硬,明明宣家全无罪过,却偏将罪魁祸首扣在宣珏头上,作为独留的影子存活下来,也成了十恶不赦之事。
谢重姒也无可奈何,她堵不住悠悠众口,甚至担心宣珏听到这些动静,会难过,会猜忌她,会疏远,更可能会厌恶她。刚开始那一两月,只偶尔探望,没敢深谈。
无论望都吵嚷成了什么模样,对这段姻缘嘲弄到什么境地,宣珏都仿佛未曾察觉,静静避世,偶尔煮茶独弈,作画为文,没踏出公主府一步。
直到阳春三月,谢重姒实在怕他闷坏,拎了个风筝来找他,露出个小心翼翼的笑:“离玉,去放纸鸢嘛?这几天风大,也不冷,京郊草木都绿了,风景很不错的。”
宣珏在修订前朝的残卷,重新誊抄,一身白衣坐在开了半边的梨花树下,没料到她笑容灿烂地出现,微微一愣,未放笔,摇头道:“不了殿下,这几日略有风寒,不便外出。”
京郊人多,贵人平夫,都会趁着春和景明踏青游耍,他目前还没那心思出去逛。
“……哦。”谢重姒有些失望地将纸鸢扔给仆人,在他旁边坐下,凑过来个脑袋,“这是什么呀?”
宣珏提笔的手顿了顿,温声道:“前朝王密所作地志和民俗概览,残旧古卷了,誊抄一遍,有些对不上的我注释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