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好像是一个南北横放着的巨大的葫芦瓶,葫底安放在北方,一座山区间最高的山峰,正面对着她,把经年累月积下的雪水,山水汇成一条白飘带似的溪水,常年源源不绝地流进它的底部,又源源不断地流入葫芦的中央,最后才从面对着北方的葫芦颈,葫芦口悄悄地流走……
昨夜的一夜雨,下满了每一户人家,每一所房子,每一个庭院,再流出来,又流过每一条路,再汇入这白色的水带里,让这一向平静的白色的流水,一下子又改头换了面,马上变成了一股浑浊不堪的泥流,奋力地舞动着手足,还时不时抓起沿河岸边的黄泥,掷向河边的藤草,又拼命地向前滚滚而去……
昨夜的风,滑过山尖,坠入谷底,再在葫芦身里东奔西突,撕扯着村庄的茅房,树木以及路口,在葫芦颈里闷声呐喊,似一头猛狮,一头困兽,在葫芦里作垂死挣扎,一路撕扯着村庄,向前远去……
昨夜的风是一条疯狗,闯入村庄后,企图咬伤村庄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所房子,每一个牲畜……后来又被困在了葫芦里,企图张牙舞爪冲出葫芦口,扬长而去……
但葫芦早已收紧了口,把风紧紧地堵在葫芦的颈项里,任它怎样地挣扎着,撕扯着,狂吼着,都无法冲出这条防线……
王老汉的家就住在葫芦里的颈项部,昨夜让风撕扯了一夜,对着他吼叫了一夜,还摧毁了王老汉的心理堤坝……
王恩的家也住在这里,他也养着一群羊,在为他创造着一份不菲的收入……昨夜的大风几乎吹倒了,他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羊圈,转着圈圈地折磨着他的羊。
昨夜的雨,也装满了他的院子和后巷道,几乎还要向房间里扑进去,把羊圈里一坨坨的羊屎果子一层一层地漾出来,流满了房前房后……
今早上王恩一走出房门,双脚刚踩在走廊上,就看见了一堆一堆的羊屎果子,正在院子里一潭潭的积水荡里,飘浮着,积存着,正散发着一股股的臭味……
王恩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找来小锄头,铁撮,又穿上长筒水鞋,下到院子里,去一处处,一堆堆,一撮撮地铲出来,倒在一个竹篮子里,准备早饭后,倒在山根脚下的山地里去。
此时正接到妹妹王桃打来的电话,说昨夜的爹妈,让大风大雨里来的贼给吓病了,让兄弟们全部去,送他俩去住院,王恩就说:“你们先去着,我把一篮子粪背到地里就来了!”
王恩照样去灶房里,找出升火用的引火用明子,点燃液体打火机,哧哧地烧着明子后,才去慢慢地放进灶洞里,做个木柴的火枕头,把燃着的明脂木柴,放在架好的木柴下,烧燃了灶洞里的木柴火。又从米缸里舀来半碗米,倒进锅里,用锅铲挑上一坨猪化油,才在大铁锅里,不停地翻拌着米和猪化油,待米粒炒得成焦黄色后,放上茶叶,最后舀上清水,盖上锅盖。加大灶洞里的火,把大铁锅里的茶和米,煮得滚滚白烟直起后,用上十多分钟时间,一锅又香又浓的油茶就熬好了。
王恩待油茶熬好后,起了锅,全部舀到一个大钵头里盛着。又去用另外一个大钵头,舀上一些小麦面粉,荞子面粉,合在一处,再打上一个鸡蛋,放清水,和好了面,才在锅底放上菜油,待菜油热了,才把调和好的面粉浆倒入锅里,刮平了,过一会儿,一个又大又脆的面粉大粑粑就做好了。
王恩和妻子才开始吃起早点来。先咬一口粑粑,再喝一口油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恩才吃过了早饭。就准备背羊屎粪,去村外的山坡地上倒了。
王恩去到篮子前,弯身下去,在双肩上套好篮子的背带系,向上一站起来,就背起了一竹篮子的羊屎粪,并不吃力地走出大门,向自家的山坡地走去。
路上泥泞不堪,举步艰难,王恩背着一大篮子羊粪,来到河边。
河里昨夜涨了大水呢!只见一条河的洪水滚滚而来,似乎还听到杂夹在洪水里石头的滚动声,河边上刚退了水后的水位,到处躺着一些被洪水压铺了的杂草,草上全身沾满了黄泥!
此时的河床,看上去也不太宽,河水也变浅了些。但绝对不能过河,因为河水里杂夹的树枝,石块,也在随河水底层流着,而且在河底深处潜藏着暗流着,如人或牲畜如果是想强行经过,那么很有被洪水中的流石弄伤脚了的危险!
王恩背着竹篮,站在河岸,望着河里川流不息的洪水,很是发了一会儿呆,想了又想了好一会儿的办法,就是没有办法,过不了河,到不到河对岸的山脚下的山地里去,他又不敢亲自下河去试,只得在万般无奈下,就把那一竹篮子的羊粪,倒在河边,待什么时候河水小了,浅了,才又来,拿竹篮子装上,再背到对岸山脚下的坡地上去肥地。
王恩就急忙倒下羊粪,又背上空篮子,沿原路往回走,因为还要上爹妈家去,探望二老,说不定还要送他们去医院。
是早上天刚亮不久,妹妹王桃打来电话说的,自己也恰好答应了,等把一竹篮子羊粪背到地里倒了就去,现在因为河水大,过不了河,在河的这边就倒下了羊粪,就应该早点回去,早点上爹妈家去。
当时自己本来一接到电话,就想直接上爹妈家去的,同弟兄们商量着处理他们病的事,但让自己的媳妇听见了,她坚决反对自己马上去,她说:“如果是你去早了,全部事情都会撂在你身上顶着,你那些兄弟就好在后边拉缩脚,等你差不多把事做完了,他们说不定还不会去;只有你去晚一点,让他们先去,先做着事,你去了不会吃亏的!”王恩一听,很有道理,才先做吃了早饭,背羊粪到山地后,回到家里去后,才准备去爹妈家的。其间还有意把时间安排得慢一点,让自己去晚一点。
王恩又踩着一路的稀泥路,背着空篮子往回走,路很滑,随时都有脚被滑空后,摔在地上,坐一屁股泥巴埻埻的危险!王恩走路时,小心了又小心,才平安地走过了那条烂泥路。
王恩回到家里,衣服也被弄上了泥巴,鞋子早已成了泥巴鞋,又只得烧热水,洗干净了脸脚,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干净鞋子后,才慢腾腾地向爹妈家走去。
其实爹妈住的家,离王恩家的房子不远,一个在村口,一个在村东头。王恩只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他还在大门外,就听到了大嫂那个高嗓门在爹妈家院子里高声说话的声音。
她说:“你们父母也老了,不要那么再拼死拼活地挣钱了,该为自己想一想了!村里多少人家的父母,像你们这般的年纪,早已把家交出来给儿女们当家了!他们早已在旁边吃吃玩玩去呢!你们也得考虑一下,把该交的都交出来呢!哪个也包不得哪个一辈子!哪个也保证不了哪个一辈子就没有事……”
……
王恩一跨进门,就看见大嫂在房门外的过道上站着,正口对着在病床上躺着的爹妈,大声说着话!生怕屋里睡着的爹妈,听不到她说的话一样,特意把声音提高了一些!
王老汉和老伴一直绻缩着睡在床上,显得十分难过。所以大嫂说的话,似是而非地听了几句,就没再去细听,再去细细地想,也没有对大嫂这个女人说的话,回话做声了。
后来,到齐的是三个弟兄和一个大嫂。大嫂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你们俩老个不停地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更舍不得用地存着,儿子姑娘们吃不着你们俩老个的一分钱,孙子孙女更吃不着你们的一分钱!反过来却让贼惦记着,如果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全让贼偷去了,抢完了也难说!昨夜里发生的事,就是典型的例子,也是刚刚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