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并不喜欢乡村和大自然。我们的喜剧演员是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巴黎的儿子。可是,不幸的家庭生活和多年来辛劳的工作,致使他的身体极为虚弱,因此奥台尔的放逐生活对他来说就成为十分需要的了。莫里哀有意限制自己和巴黎的联系,他只到剧院和王宫去,没有演出活动的日子都在奥台尔的阁楼上度过,观察鲍福尔花园一年四季景物的变化。夏佩尔是奥台尔的常客,除他之外,偶尔来住的其他朋友还有:波阿洛和拉封丹,有时也跟他们二人同来的基耶埃拉克伯爵(他是一个外交家,也是莫里哀作品最热心的拜读者)和夏佩尔的朋友德·容扎克伯爵。
这一伙朋友到奥台尔来,为的是让莫里哀放下工作,聊聊文学问题,谈谈别人的蹩脚诗以及胡乱编些讽刺诗,其中当然也包括嘲讽巴黎大主教佩列菲克斯的诗。集会一般都是以在夏佩尔房间里吃晚餐作为结束,而且这些晚餐的饭菜也深为大家所欣赏,尤其是容扎克特别感兴趣。
夏佩尔不知什么缘故为一顿晚餐买了两份酒。莫里哀感觉身体不舒服,他只朝这伙快活的朋友看了一看,没有喝酒就回自己房中去了。其余的人这顿晚饭竟一直吃到夜间三点钟,而在深夜三点钟的时刻,他们明显地感觉到,生活是如此地令人厌恶。夏佩尔讲话最多。奥台尔早已进入梦乡,而且公鸡也早已引颈高鸣了。
“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一切都是空的!”夏佩尔严厉地用手指点着什么地方,凶狠地高喊着。
“我们完全同意你的看法,”狂饮的酒友们回答他说,“接着说下去,夏佩尔!”
这时,夏佩尔又干了一杯红酒,他的头脑更加混乱了,又接着说道:
“是的,我的可怜的朋友们,一切皆空!看看你们的周围吧,请回答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没有看到一点美好的东西,”波阿洛赞同他说,同时痛苦地向四周环视着。
“科学、文学、艺术——所有这一切都是空虚无聊的,毫无价值的东西!”夏佩尔喊叫着,“而爱情呢?爱情是什么?我的不幸的朋友们!”
“爱情就是欺骗。”容扎克说。
“说得对极了!”夏佩尔响应了一句,又继续说道,“全部生活——这就是忧愁、不公正和不幸,这一切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们。”说到这里,夏佩尔哭了起来。
同样心绪不佳的朋友们劝慰安抚他一会儿,夏佩尔最后发出热烈的召唤:
“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呢,朋友们?如果生活是这样一个黑暗的陷坑,那么就应该马上远远地离开它!我的朋友们,咱们去投水自杀吧!你们看,那儿,窗户外面就有一条河,它正在召唤我们呢。”
“我们跟着你,”朋友们应和着,于是大家都佩上长剑,披上斗篷,准备向河边走去。
喧嚷声愈来愈大。这时门开了,莫里哀裹着斗篷,戴着睡帽,手里端着蜡烛,站在门槛上。
他看了看洒满红酒的桌布和蜡烛上淌下来的油脂。
“你们要干什么?”他问。
“我们的生活实在无法忍受了,”夏佩尔哭着对他说,“永别了,莫里哀。我们去投水自杀。”
“这真是个好主意,”莫里哀忧伤地回答说,“可是你们竟忘记了我。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我也是你们的朋友啊。”
“他说得对!这的确是我们对不起朋友!”伤心的容扎克叫了起来,“和我们一起走吧,莫里哀!”
于是朋友们热烈地亲吻莫里哀,叫嚷着:“咱们走吧!”
“啊,也好,走就走吧,”莫里哀说,“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朋友们。晚饭以后半夜三更去投水自杀可不大妙,因为人们会说,我们这样走到水里去是因为醉眼昏花的缘故。这件事可不能这么办。咱们现在先躺下睡觉,睡到早晨起来,十点钟的时候,洗过脸,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然后自豪地高昂着头走向河中去,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我们是像真正的思想家那样去投河自尽的。”
“这个主意妙极了!”夏佩尔欢呼着,又一次狂吻起莫里哀来。
“我赞同你的意见,”容扎克响应着,突然一下子把头埋在一堆酒杯中间睡着了。
莫里哀几乎花了一个钟头,由玛尔季娜和两个仆人相帮着,给这些未来的投水者们解下佩剑,摘下假发,脱下长外衣,并且一个个地安顿到床上去。一切安排就绪之后,他才回到自己房间去,可是因为睡意已经搅掉,他就坐下来读书,一直读到太阳升起来。
翌日清晨,集体自杀的事,不知为什么,再也没人提起了。
据传说,印度文学史上有一个有趣的,但很淫秽的故事,内容是讲诸神之中有一个神,假托一个人的外形,当此人不在家的时候,去勾引他的妻子。丈夫回来之后,为了弄清楚,谁是真正的丈夫,法官们在两个认为自己有权称为丈夫的人之间安排了一场爱情的竞赛,结果当然是神胜利了。
民间流行的关于神假扮成丈夫的故事情节曾被希腊作家叶弗里皮德和罗马作家普劳图斯加工提炼过。法国人也利用过这个情节,戏剧家罗特鲁也编过一个剧本,剧名叫《索兹》,于1636年演出。莫里哀借鉴上述作家的成果,用优美的诗句,独特的韵律,创作了名为《昂非特里翁》的喜剧,1668年1月13日首次演出。它在本演出季节共上演二十九场,创出了最高的票房收入。从演出场次看,排列的次序是:戏剧界风靡一时的德·维泽的《风流寡妇》、莫里哀的《西西里人》以及高乃依老人的《阿季拉》。但从票房收入上看,它们都远不及《昂非特里翁》。
莫里哀一向习惯把他的剧本敬献给社会地位高的大人物,这次,他把《昂非特里翁》献给了德高望重的孔德亲王,在献词中他机智地提示,孔德亲王阁下的名字置于一军之首,较之置于一书之首,当然更正确一些。
为了庆祝和平条约的签订和佛兰德尔地区并入法兰西版图,在凡尔赛宫新开辟的花园里举行了庆典。宫廷剧作家莫里哀为这些节日创作了三幕散文体喜剧《乔治·唐丹》(又名《被愚弄的丈夫》)。剧中主人公是一个资产者,他幻想和贵族联姻,娶了一位贵族小姐为妻,结果他的妻子无耻地欺骗了他,使他成为一个不幸的人。
剧本写成,朋友们知道了它的内容之后,纷纷警告莫里哀说,巴黎有一个人无疑会认为乔治·唐丹是以他为原型,那又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对方还会采取某种敌对的行动。莫里哀对朋友的警告表示感谢,并说他会有办法,使此人能够接受这个剧本。就在当天晚上,富有经验的经理在演出时遇到了那位可能认为唐丹就是指他自己的资产者,莫里哀走到他跟前,询问这位先生什么时候有空,彬彬有礼地对他说,本人很想为他宣读一个自己新写的剧本。那位资产阶级先生十分震惊,他表示任何时候他都有空,比方说明天晚上就可以。散场之后他立即去邀请客人们明天到自己家去。
“明天您不来我那儿串门吗?”他从巴黎城的这头走到那头,对大家说着。“晚上我们在一起玩玩儿。是啊,我顺便告诉你们,”他严肃地补充说,“莫里哀要求我允许他到我家去宣读他的新剧本。”
第二天莫里哀来到那位资产者的客厅里,好不容易才挤到小桌旁边,这里已经聚集了好多的人,而主人听着听着朗读,渐渐地变成了莫里哀衷心的崇拜者了。
继《乔治·唐丹》之后,另一部非常著名的喜剧《吝啬鬼》问世了,因此,可以大胆断言,奥台尔的空气对患病的莫里哀是起了良好的作用:1668年是莫里哀的创作硕果累累的一年。
在本年年底,即12月11日,苔莱扎·玛尔基扎·杜巴克溘然长逝,临终前她在布高尼府剧团扮演了拉辛的安德洛玛克,为自己赢得了荣誉。迷人的舞蹈家在她即将成为一个成熟的著名悲剧演员的时候却与世长辞了。因此,莫里哀先生原谅了这位奸诈的女演员的一切背信弃义的行为,并祝愿她安静地长眠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