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又鸣的思想还是比较新派的,平日对学生游行的态度也十分客气,若不是被逼急了,根本不会派军警阻挠,更不会让人刺杀乔霏,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犹豫再三,不敢擅动,只是加派军警守住总统府,若学生有过激行为再行阻挠。
毕竟游行的主力是学生,这些学生还是比较文明的,只是在总统府前喊口号,摇铃演说,在几个组织者的约束下,暂时没有任何过激行为,可是这些学生至夜不散,徐又鸣等人等于是被软禁在总统府中,出入不得。
总统府灯火通明,大家都在焦急地商量对策,面对这样的局势,温和派有些妥协了,此时的他也心一横,顾不得太多,派军警出门逮捕了三十多名学生,人潮方才慌乱散去。
学生虽然散去了,但因为同学被捕,心中的激愤更甚,当晚学生代表们就在北平大学召开了紧急会议,乔霏带伤参加,定出四条办法:联合社会各界一致力争;通电外交代表团,坚持不在和约上签字;通电全国各地号召进行游行示威运动;定于明日举行学界大示威,全市学生罢课,要求当局释放被捕学生。
乔霏被推举为学生联合会会长,游行总指挥,并由其亲自拟定学界全体宣言。
虽然是以学生为主力的游行活动,但在这些学生们的背后还有他们的师长,北平甚至全国文化界的闻人,不少学界的名人都参与了这次游行,甚至还带领自己的学生走在队伍前头。
徐又鸣政府能够控制议会,却控制不了新闻舆论界,报社都是文人办的,他们或多或少都与这些学生和他们身后的老师有着渊源与联系,就连一向以花边新闻为主的街头都一反常态,拿出了华人的良心,不遗余力地声援着这场运动。
在军阀中徐又鸣的思想还算是新派,一向比较尊重基本人权,学生们平日在言论、结社和游行集会上有着充分的自由,同时也高度尊重学校的自治,对于国立大学,也不随意干涉,虽说是军阀政府,却没有用军人的方式来君临天下,控制社会,记者批评当道,学生们表达意见,一般都不会强行干涉,他们所做的最大惩罚,也无非是查封报馆,不过这边查了,那边换个名字再办,没有太大的威慑力,所以这些学生们从未怕过军阀。
但是昨日徐又鸣刺杀乔霏和逮捕学生的举动,无疑是给了这些秀才们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们气愤难平,觉得自己被深深侮辱了,更何况他们是站在爱国的道德制高点,集会抗议活动也是极得人心的,社会上的商人、市民也和他们一样对政府不满,徐又鸣政府亲倭政策的潜在危机,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了。
徐又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浩浩荡荡的学生潮在街头高喊着口号前进,秀才出身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帝制时代,每届科考也常有应试的举子闹事,但大都被优容,他明白镇压学生,会让自己的政府彻底失去民心,最终失去合法性,可是这些学生们指名道姓要自己下台,毫不留情地将他放在了对立面,出于自保需要,他必须要将这场运动平息下去,但是手段又不敢过于强硬,生怕更加开罪这些学生们。
第一百二十八章搜
这样犹犹豫豫畏首畏尾的镇压让徐又鸣更加被动,毕竟运动高调的爱国道德诉求,以及大得民心的情势,还有大体合法的非暴力抗争形式,让他们一上手,就处于根本丧失话语权的境地,虽然他通电下令各地镇压学生运动,但不满徐又鸣政府统治的各地军阀却借对学生的声援,将他陷于孤家寡人的地步。
戴国瑛的**军第一时间表达了对北平学生的支持,更组织**政府范围内的学生们上街游行,而退回老家的胡元祥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大肆攻击徐又鸣政府是卖国贼。
还有不少中小军阀借机纷纷谴责徐又鸣政府,甚至脱离了北平政府的控制,整个社会舆论都倒向了学生那一边,毕竟他们占的才是公理,徐又鸣政府与倭国暗中媾和的事虽然并没有太确凿的证据,但拱手将华夏的利益欣然让与倭国,无论他们再怎么辩解,也是无力的,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相信他们没有和倭国没有交易,“卖国贼”这个罪名他们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在这个当口上,他手下的大小军阀除了少数几个铁杆心腹,都很识时务地与他划清界限,虽不至于支持辖区范围内的学生罢课游行,但对学生们的行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没有任何镇压的行动,更让北平抓捕学生的事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公愤,各地学生纷纷响应号召,抗议徐又鸣政府的暴力行为。
眼看各地失去控制,徐又鸣焦头烂额,急得都要上火了。
最可怕的是内部态度的不统一,军警系统在这次运动中表现得让徐又鸣很头疼,他对这些军警也渐渐失去了控制,虽然迫于压力他们也出动到游行现场,但学生运动时他们只是在一边看看劝劝,有的甚至还和学生一起流泪,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就连被捕的那三十多个学生,都是他亲自下令逮捕的,警察局长被他狠狠骂了一通,可却依旧无法控制那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下层军警。
毕竟从内心上来说,他们是支持学生的,也没有办法对手无寸铁的秀才老爷们下手,有几个失手打了学生的军警也被捕风捉影,大肆宣扬,说是军警暴力殴打学生,引得社会上同情声一片。
乔霏的那出带伤演讲的苦情戏演得尤为精妙,将徐又鸣政府一直以来努力树立的民主形象尽数摧毁,一个暗杀正义之士的政府还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徐又鸣政府就是一个媚外欺内的形象,对列强们卑躬屈膝,对自己的国民却强横无礼,这样的政府正在众叛亲离中。
乔霏有心将这把火点得更烈一些,将北平那些魑魅魍魉全都烧得干净,从一开始就准备下猛药。
她很清楚死亡本身具备激发暴力感情的力量,能够迅速将本来毫不相关的人聚集在一起,还为公开集会提供了合法性。
在这个当下她还暂时找不到一个死者可以作为殉难者供人们吊祭,只能折中来了这么一出被刺受伤的戏码,虽然少了几分惨烈悲壮,却多了几分慷慨激昂。
乔霏遇刺的第二天,在上海的乔绍曾就以华夏商业协会会长的名义通电号召全国的商人罢市;女权会会长乔星诃也通电全国号召妇女同胞共同谴责徐又鸣政府的无耻行为;已经成为上海一霸的方大凯也积极响应,组织了上海工人大罢工……
更不用说报上日夜口诛笔伐,将徐又鸣简直说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失去理智民众对他甚至不乏人身攻击。
像胡元祥一样时刻想着将徐又鸣踹下台去军阀,不仅通电支持学生,还纠集了军队以“讨逆”的名义逼向北平。
胡元祥在北平本也没有太得人心,走的时候也是灰头土脸,但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卷土重来,这次他名正言顺地逆袭,却赢得广泛的支持。
全国的形势乱成一片,一直摇摆不定的徐又鸣更加失去方寸,一会儿想要用暴力镇压闹事的学生了,一会儿又想用怀柔的辩解劝说,行事毫无章法,在这个时候,一直为他筹谋策划的心腹爱将范力夫却怂了。
虽然恋栈权位,可范力夫在庞大的学生浪潮中慢慢清醒过来了,到底是个玩权术的高手,还是很快看出来,在全国的一片反对声中,徐又鸣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他还年轻,就算徐又鸣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不准备陪着徐又鸣一块儿死。
他必须要从这滩浑水里脱身,在这个当口上只有出卖自己的主子,才有可能让自己的政治生命继续下去。
范力夫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自己也曾经是学生领袖,知道怎么样赢得学生的信任和支持,他平日在民间的形象很好,只要这个时候抛出徐又鸣与倭国勾结的证据,不仅洗脱了自己身上的污点,还能给自己博一个英雄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