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的恐惧让得喜不知所措,他伸出手,抖抖索索地放到疯女人的鼻子下面。
疯女人没有鼻息。她已经死了。
得喜吓得跌坐在地上,脸色发青,嘴唇不停地抖动着。他万万没有想到疯女人会突然死了。恐惧像黑夜一样笼罩下来。得喜现在头脑一片空白,他靠着身后的竹棚,慢慢地爬起来,可是刚一站直,腿就一阵发软,他再一次跌倒了。得喜打算穿好衣服然后一走了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薄暮 第四章(8)
他走出档口没几步又折了回来。不能将疯女人留在这里,可是,又能去哪里呢?
得喜想了许久,额头已经冒出了密集的汗珠。后来,他将女人装在麻袋里,拖到溪桥镇上。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转移了尸体就可以逃开一切吧。
平日里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可这一次,他虚脱得像只纸老虎。
深秋的夜晚,山里的风凉凉的,他将麻袋背在身上,走没几步就浑身是汗。死人好像一下子沉了好几斤。
“妈的。”得喜骂了一声,可是骂归骂,他还是要尽快将女人拖到溪桥镇。
凌晨时分,溪桥镇一片阒静。
国道旁边的大蒜地上,只有根根大蒜耷拉着脑袋充当了目击者。得喜拖着沉重的麻袋,一路跌跌撞撞。从北山到溪桥镇,麻袋滑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红色的血液在夜里看起来是黑色的。它们一路迤逦,无声地涂抹着这条灰扑扑的土路。
谁也不知道,那一晚得喜是如何狠下心来将女人投进祠堂旁边的水井里的。
除了路过的老鼠和水塘边上静默的柳树,没有谁看得见这桩黑夜里的罪行。得喜从祠堂里撕了一块桌布,然后将疯女人整个缠起来。他将她慢慢地放下井里,这样一来就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了。麻袋擦过井壁的青苔,发出黏稠的声音,得喜弯下身子,等到确信她已经沉入井底的时候,才丢下布条,仓皇逃跑了。
得喜做完一切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在恐惧和忏悔之中度过了往后漫长的生命,以为可以逃开。可是谁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呢?谁又知道呢?
5
疯女人死后,得喜一直处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在北山的市场里卖猪肉也无精打采,好几次都称错了斤两。他在白天看见疯女人朝他走来,这一次她不再披头散发,她穿着一身戏服,脸上涂抹了胭脂,眼波流动,宛若秋水。两只水袖舞动,像是妖娆的水柳。他看到她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唱着什么,他想听清楚女人在唱什么。可是,他的耳朵聋了,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疯女人的死,得喜对谁也不敢说。
罪恶感一直缠绕着他,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会想起那晚的情景,他看见疯女人的眼睛脱离了身子飞了起来,它们围着胖子不停地转动。他心惊胆战,好几次从睡梦中醒来,醒来之后就发现裤子又湿了,如此反反复复的折磨,令他憔悴许多。北山人看见的得喜不再是原先那个骠壮的胖子了,身体上的疲惫以及心灵上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
他不去市场摆摊卖猪肉了,整天躺在床上,活也干不了,饭也吃不下。
母亲见胖子日渐憔悴,甚是担心,可她不知如何是好。请了溪桥镇的老医生过来看病,医生摇摇头说自己没有办法。
“查不出病因。”
“大夫啊,你帮帮忙!我就只有一个儿子啊!”母亲泪眼婆娑。
薄暮 第四章(9)
“不是我不帮,我实在无能为力。”老医生叹息了一声,收拾了医药箱就离开了。
剩下胖子母亲站在床边,暗自垂泪。
“儿子啊儿子,你可不能有事啊,你有事我也不活了。”
得喜躺在床上看着母亲,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他的脸色憔悴不堪,一双眼睛呆滞无光,好似被人夺去魂魄一般。
多年的对立和隔阂,得喜和母亲之间有了不可跨越的鸿沟,母亲照顾他一日三餐,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她照顾不了儿子日渐丰盈复杂的心,就像隔着一层纱布去窥探对方。近在咫尺,其实远在天涯。
一阵雨过后,秋天就朝着更深的地方迈进了。从溪桥镇看北山,原先的浓绿渐渐褪浅。裸露出来的山石将灰白色点缀在山坡上,远远望去就像是衣服上的补丁。
有句古诗讲得妥帖,秋风秋雨愁煞人。凉凉的雨丝飘在得喜母亲的身上,冷得她浑身哆嗦。儿子的病迟迟未好,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那天清早,她走了几里山路,到后山镇上的三石庙里,请了法师来做法术。
对一个迷信的乡下人来说,驱魔除妖是消除病痛的最好方法。法事是严肃而神秘的。按照法师的吩咐,得喜必须先沐浴更衣。法师围着他念经,取出符咒烧成灰放进清水里,搅拌着给他服下。
法师大喝一声:“妖魔鬼怪速速离身!”接着桃木剑一挥,将飘移在空中的妖灵砍成两半。
得喜母亲在北山的大路上摆放三牲供品祭拜鬼神。冥纸燃烧,火光映红了她一张阴郁的脸。摇曳在黑暗中的火光从远处看显得异常诡异。翻飞的纸灰向上升起,朵朵好似黑色的蝴蝶。
第二天,得喜在迷迷糊糊中醒来。
头痛欲裂,他睁开眼睛看到母亲趴在床边睡着了,鬓角的白发在秋天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刺眼,他也记不清究竟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母亲了。小时候,每次看到她向别人炫耀自己的肥胖身材时,得喜都会厌恶地喊道:“猪,你才是猪呢!我不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