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黑漆漆的夜幕下,远处的周府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焚烧的焦臭味被夜风送出老远。
临街百姓纵有听见焚烧声和呼喊声的,隔着门缝瞧见满大街的州兵和那一颗颗飞向周府的炮石,也都没了开门的胆量,无一不是装聋作哑紧闭自家门窗,连小儿夜啼声都被捂了去。
萧厉带着从周府逃出的周随一行人躲进了巷中,周随几乎是被那方脸汉子一路拖拽着狂奔的,此刻靠坐着爬满青苔的砖石墙壁,发根被汗水湿透,脸上的血迹被热气一蒸,更黏糊了些。
但他已无暇顾及,瘦弱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急喘如破风箱,断断续续同萧厉道:“我得到消息……大娘在衙署后院西厢,我的人去救,却被瓮中捉鳖,扣上了盗取布防图的罪名,随即千机营便带上攻城重械围府屠戮……”
方才他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从周府前院攻进去的那些官兵就已涌向后院,形式紧急,萧厉便先带着他们杀了出去。
此刻说起这半日内发生的种种,他一双眼再次充血通红,水泽从眼眶滚落,竭力仰起头,喉结上下滑动着,却还是吞咽不下那压得他几乎已无法喘息的痛苦,五指死死攥拢:“这是早有预谋,裴颂为拔除我周家在雍州所有势力,煞费苦心。大娘还活着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我,不知了……”
大概是太过痛苦,他说到后面,声音已哑了下去。
远处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萧厉大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中,沉默两息后,抬手拍在了周随肩头,道:“无论如何,多谢。”
周随原本还将下颚绷得紧紧的,可最终还是敌不过眼窝里越聚越多的酸意,摇了摇头,“嗬”地崩溃哑哭出声:“是我无能,又自作聪明,害死了忠叔他们……”
他自以为已掌握了裴颂那边押送粮草的军机,笃定裴颂应不会再在旁事上给自己下套,计划着若成功救回萧蕙娘,就利用徐家的水运航线悄悄把萧蕙娘送去坪州;若是败露,他带着旧部们拼死一搏,杀留守雍州的裴颂鹰犬们一个措手不及后,一样可带着萧蕙娘和旧部们南下投奔温瑜。
如此,还能在裴颂真正下手除掉自己前,先将他一军。
可他那所谓周全的计划,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笑话。
这就是针对他铺开的一场死局。
裴颂才是真正在棋盘之外,执棋部署全局的人。
他这情绪崩溃的一哭,让跟着死里逃生的府卫和旧部们,也红了眼,想起死在乱箭和炮火中的同伴们,个个心中都极不好受。
萧厉落在周随肩头的手用力握了握,没有过多出言安慰。
有些疼痛,说再多都是苍白的,需得自己咬紧牙关去捱,去恨,去铭记,去复仇。
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隐隐还有州兵们呼喝着搜寻的声音,萧厉抬眸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一路护着周随的那方脸汉子也变了脸色,冲周随道:“公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先想办法出城!”
萧厉径自拿刀起身,对那汉子道:“带你们公子走。”
先前厮杀出周府,那汉子已见识过萧厉那一身霸道的武艺,深知有萧厉同路,他们会安全许多,见萧厉朝巷外去,忙问:“您不同我们一道走?”
萧厉已行至巷口,在被火光熏得暗红的天幕下,半侧过脸回道:“我去引开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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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宅子似已被烧得差不多了,远处的火光黯淡了下去,夜幕的薄红下浮起一圈灰黑,从那边吹来的风里都裹挟着灰屑。
萧厉将长刀从倒地的最后一名州兵身上抽出,袍角溅到了星点血迹,闻得身后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侧目望去。
追来的几名周府旧部对上他那双平静又淡漠的眼,再看他脚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在数丈开外齐刹住脚步,禀明来意:“我等是奉公子之命,前来帮……帮阁下的!”
后半句,说得明显没什么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