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僵持片刻,忽听赵呙惊呼道:“啊呀,不好啦,海里冒出小山来啦?”众人斜眼瞥去,却见远方海面上,凭空出现一座黑黢黢、光溜溜的小岛,俱感惊奇:“方才还波涛万里,怎地突然多出一座小岛?”忽见岛上喷起一道泉水,高及丈余,八方喷洒。柳莺莺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道:“这岛会动!”众人定睛一看,小岛果然缓缓漂移,向元船逼近。却听云殊冷笑一声,道:“什么小山小岛?分明是一头大鲸。”赵呙奇道:“什么叫大鲸……”话一出口,忽又撇起小嘴道,“我才不与你说话?”云殊闻言,满心不是滋味。
此时,元军也看见巨鲸,纷纷骇呼。这些士卒来自北方,对这海中巨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顿时张弓乱射。那巨鲸挨了两箭,尖声长鸣,沉人水中,再度浮起,已在战船之下,元船轻小,着它背脊一顶,顿时翻转过来,士卒如下锅的饺子般落人海里,挣扎哀嚎。他船元军大呼小叫,引弓放箭,那巨鲸又度下潜,出海之时,将两艘齐头并驶的元船一齐顶翻。元军惊惶之极,一面放箭,一面掉橹回逃,巨鲸时沉时浮,紧追不舍,半晌工夫,元船又被顶翻六艘,仅剩一艘,惶惶若丧家之犬,忙忙若漏网之鱼,扯满风帆,霎时间逃得不见踪影。这轮人鲸交战,惊得诸人目瞪口呆。云殊忽向赵呙一膝跪倒,喜道:“圣上洪福,夭降神鲸,可见大宋国运未绝,还能补救,哈哈,还能补救……”他数月来连遭惨败,忽然逢此吉兆,激动得语无伦次,如颠如狂,两眼蓦地流出泪来。赵呙大吃一惊,战声道:“你说什么,我……我都不懂……”
云殊大声道:“天佑大宋,大宋决不会亡……”他快意莫名,欲要纵声长笑,谁料笑声却是说不山的低沉暗哑,好似夜中枭啼。赵呙瞧他这般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模样,心中害怕之极,紧紧抓住晓霜衣衫,浑身颤抖。
贺陀罗不料堂堂大元水师,竟被一头巨鲸冲得七零八落,张大一双碧眼,一时难以置信,听得云殊之言,不觉心头一动:“莫非当真是天佑大宋?若不是老天弄鬼,为何偏偏节骨眼上,却来一头鲸鱼?”正自惊疑不定,忽听梁萧冷笑道:“你说它是神鲸,它可未必认得你大宋,仔细瞧瞧再说!”贺陀罗举目一看,却见那头巨鲸掉了头,向着大船游弋过来,转念间神色陡变,脱口道:“难道说,它把我们也当作敌人?”梁萧道:“算你明白。”贺陀罗眼珠乱转,露出焦虑之色。
云殊虽是不信,可见那鲸鱼越来越近,也不由心神忐忑,一瞥花晓霜,见她呆望巨鲸,无有防范,不由忖道:“:圣上清白之躯,就算一死,也决不能与奸贼死在一起?”想到此处,呼地一掌,拍向晓霜面门。
花晓霜觉出掌风,猝然一惊,但云殊无意伤她,这掌只是虚招,尚未用老,右爪疾出,扣住赵呙肩头,将他抓过,左掌倏地圈回,“砰”得接下花生一拳。花生一晃,云殊也倒退半步,厉声道:“好和尚。”喝声未落,头顶风声乍响,梁萧一掌拍到。云殊并不后退,身形微挫,挥掌上迎,掌力方接,他忽使一招“天旋地转”,立地便旋。梁萧掌下发虚,劲力尽被卸开,方要变招,忽听柳莺莺发声娇叱,回头一瞥,只见柳莺莺踉跄后退,俏脸煞白,贺陀罗一脸诡笑,已将哈里斯夺回。
梁萧弃了云殊,跃到柳莺莺身旁,握住她手,急道:“没事么?”内力源源度了过去,助她化解贺陀罗的蛇劲。柳莺莺见他面露关切之色,双颊微微泛红,忽地神色又变,摔开他手,冷冷道:“放尊重些!你有妻子,还来惹我作什么?”梁萧诧道:“你说什么?”柳莺莺涨红了脸,怒视他道:“还不承认吗?小孩子叫你叔叔,又说有个婶婶,哼,叔叔婶婶,难道不是一对?梁萧,我当你是个好汉子,你却当我是笨蛋,是傻子……”说到这里,眼里已泛起迷蒙泪光。梁萧见危机四伏,大敌当前,柳莺莺却偏偏来算旧账,心中气恼,道:“这事另有别情,以后再说。”柳莺莺怒道:“不成,你不说明白,我便不放你。”伸出素手,反将他牢牢拽住。
贺陀罗见他二人缠夹不清,喜不自胜。他奸商出生,精于算计,权衡当前三方,梁萧一方与己实力相当,若然动手,讨不得好。云殊武功虽高,却只得一人,手中多了赵呙,更添累赘,若能将他击毙,以赵呙作为人质,又能挟制梁萧等人,可谓一石三鸟之计,天造地作之策。他算计已定,忽地两眼望天,口中打个哈哈,左拳倏抬,拍向云殊。
这一下变起俄顷,云殊不及转念,一缩身,以“归元步”闪避。贺陀罗数度与他交手,对其武功了然于胸,此时占得先手,纵声长笑,左拳横扫,将云殊逼住,右手反出,撤下般若锋来。
般若锋本贺陀罗自创兵刃。与之相合,还有一路“大自在天之舞”,威力奇大,他珍为绝技,从不轻使。初时与梁、云二人交手,他自重身份,未用兵刃,现今自忖不出绝招,难以速胜。当即“般若锋”凌空一抖,向云殊劈下,却是单刀刀法。云殊缩身避过,还了一招“罔两问景”。贺陀罗手腕斗翻,般若锋向前探后勾,又变钩法,锁拿云殊手腕。云殊不料他刀中带钩,忙收掌后退。贺陀罗如影随上,招术忽刀忽钩,乍听裂帛声响,云殊衣襟着了一下,断成两截。赵呙身处斗场,惊得双眼紧闭,只觉得四面八方气流回旋,刮得面皮生痛,心头一骇,哇的哭了起来。
梁萧恼恨云殊偷袭,不愿相帮,但听得赵呙哭声,一颗心顿又软了,忽觉柳莺莺玉手津津生汗,侧目一看,见她盯着云殊,微有关切之色,没来由心中泛酸,冷笑道:“你嘴里跟我怄气,心里却在意那姓云的吧?”柳莺莺脸色微变,扔开他手,怒道:“你放屁……”她眼里泪花滚来滚去,高声道,“在意他又怎样啦?你能找妻子,我便不能找情人么?你是我什么人,我在意谁,要你来说嘴么?”梁萧心往下沉,冷冷道:“不错,你在意谁,不用我说嘴!但你记住了,我不是救他,更不是帮你!”忽地伸腿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杆长枪,迎风抖出,向贺陀罗背心疾刺过去,朗声道:“白刃对空拳,不害臊吗?”他先刺后喊,枪尖与叫声同时抵达,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近乎偷袭。贺陀罗心中暗骂,般若锋反手挥出,如风车般滴溜溜一转,顿将枪尖绞落。梁萧不料“般若锋”竟有如此妙用,赞道:“好功夫。”也不收势,手中白蜡杆向下一沉,蓦地横扫,正是“太祖棍法”中一招“横扫千军”。“太祖棍法”于宋之一代流传极广,宋太祖赵匡胤以一条杆棒打下四百座军州,凭得就是这路棍法。后世学武者大都会使,但同是一路功夫,不同人使来,威力大有不同。只见梁萧一杆棒在手,便如苍龙戏水,野云孤飞,往往于极寻常的招术之中,生出极不寻常的威力。
二人惊鸿矫电般拆了数招,难分胜负,贺陀罗竟斗不下一路“太祖棍法”,不觉焦躁起来,白眉倒立,厉叱道:“赵匡胤何足道哉?”般若锋忽地大开大阖,宛若飞雪满天,无所不至,只听刷刷刷异响连连,杆棒节节寸断,顷刻间仅余四尺。梁萧笑道:“中土英才辈出,岂只赵匡胤一个?”谈笑间,举棒数振,潇潇洒洒脱出“般若锋”的利刃,刺向贺陀罗胸口。贺陀罗心道:“好家伙,棍法不成,又用剑法么?”这路“归藏剑”远非“太祖棍法”可比,他不敢大意,挥舞般若锋,凝神对敌。
云殊挥拳逼退哈里斯,忽听梁萧之言,心血上涌:“这奸贼虽然可恶,但这话说得极是,我中土英才辈出,岂有灭亡之理,假以时日,定可扫灭鞑虏,中兴汉室……”心中激动不已,低头望去,却见赵呙小脸煞白,双目紧闭,早已惊得昏了过去。云殊心中暗叹,忽觉大船猛震,船上众人无不东倒西歪。云殊拿桩站定,心下骇然:“不好,那头鲸鱼真来作怪了。”
梁、贺二人被这一震,各自退开。贺陀罗定住身形,毒念陡起:“都是姓梁的小子坏我大事。洒家得有今日,全是拜他所赐。”暴喝一声,“般若锋”横批竖斩,直扑梁萧。梁萧举棒拆了两招,足下又是一震,船身再倾。梁萧动念奇快,借此倾斜之势,足下一转,到得贺陀罗身侧,挥棒刺他“五枢”穴。这招合以天时地利,贺陀罗躲闪不及,长吸一口气,“五枢”穴忽地陷落三寸。梁萧这一棒本已刺到他肌肤,忽觉棒下一虚,错愕间,贺陀罗掷出般若锋,向他面门扫来。
梁萧不及转念,双腿钉地,上身疾仰,只觉“般若锋”掠面而过,刮得面皮生痛。他避过这招,心道贺陀罗兵刃脱手,正该趁虚而人,身形未稳,杆棒挽出一个平花,刺向贺陀罗胸口。谁料贺陀罗反手一招,那“般若锋”竟又飞回到手中。梁萧收棒不及,“般若锋”寒光数闪,喀喀两声,杆棒断作三截。
贺陀罗这一放一收极是出奇,正是“大自在天之舞”的杀着,以此破敌,从未有失,当下左掌再吐,正中梁萧右胸,梁萧闷声惨哼,翻出丈余,立足未稳,身侧一股劲风全无征兆,忽然袭来。这一掌来得迅猛突兀,梁萧即便全神防备,也不易避开,何况此时他才遭重创,全无抗拒之能。一刹那,只觉腰胁剧痛,身不由主抛起两丈,直向海中落去。下坠之际,他恍惚看见,云殊立身船头,一手握拳,神色说不出的阴鸷。梁萧只觉心中一阵狂怒,一道殷红血箭夺口而出,只听哗的一声,海水冰凉,四面涌来,硬生生将他拉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