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的仪从将军与负责随行宿卫的亲兵们不同,职在陪同主帅巡行,或在重要军事会议时值守于营帐外,依制须由八品以上武臣担当。蓟都城直接任命派遣下来的金吾子们,由于位阶够高,大部分又干不了什么正事儿,所以经常会被分配去做装点门面的仪从将军。唐晟生得英朗俊美,人品出众,身着八品将袍执卫于帅帐前很是光鲜好看,覃凌硕对他的印象极佳,第一次见面时就曾把他叫到跟前问过家世。虽然到最后这位康王爷也没记起来他是京城谁家的孩子,但还是决定要加以照应,半个月来已经多次点他帐前值卫。
萧平旌倒不知道唐晟还兼着这么一个差使,低头忍了笑,跟随他快速奔向辕门外。阮英毕竟做了十多年的皇属军主帅,尽管康王只命令仪从将军出迎,但此刻辕门外黑压压的,早已列队站了数十名高阶将领,连唐晟都不得不一退再退到了门内,萧平旌更是只能站在外围。
开道锣响,余音袅袅,遥远的官道方向,玄色羽幢和数列长幡迎风飞扬,按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数百精兵拥簇下的阮英车驾辘辘驶来,一直行进到辕门外数丈之地方才停下,侍从们疾步上前放置脚凳。
修长的人影缓步走下马车的同时,列队等候的将官们整齐地抱拳,折腰向他行礼。阮英温和地点头回应,视线状似随意地掠过人群,即便看见辕门下主帅迎客的位置空空如也,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袍袖,从容静立。
大约半盏茶工夫后,迎客的人群如同被划开的波浪般左右分开,覃凌硕终于昂首而出,雄健有力的步子踏得比往日更重,砂土地面被他震荡起一片微尘。
阮英抬手躬身,微笑行礼,“见过康王爷。”
覃凌硕刻意延迟了片刻,方不情愿地稍稍还礼,道:“本王军务繁忙,无暇陪客。阮大人千里而来,有什么想要指教的,尽管明说吧。但凡我能给大人您办的事,必定不会推辞。”
阮英上前两步,温言道:“王爷,当着儿郎们的面,何必呢?你我还是去帐内叙话可好?”
覃凌硕冷哼一声,倒也没再坚持,先行转了身,同时向两边摆了摆手。跟随在旁的亲信大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示意聚集在此的众人散开,将他们全都驱赶回各自的营帐,最后只留下了唐晟等几位帐外执礼的仪从将军。
趁着退散时的一片混乱,唐晟在经过萧平旌身边时快速低声道:“帅帐东南,灌木丛。”之后也不管他听没听清,疾步离去。
到目前为止萧平旌还未曾接近过覃凌硕的帅帐,但中枢之地向来最为醒目,他的行动又远比常人敏捷,最后竟然抢在了康王回帐前赶到,在外围瞟了数眼。心中立刻明白了唐晟的意思。
皇属军帅帐周边十步一岗,每岗两人,由康王府亲卫负责安防。其中东南方某个岗哨的位置由于被一丛灌木所挡,两边相邻的同袍都不能直接目视到他。若在常规的情况下,营区内陈有重兵,覃凌硕的贴身亲卫又常随左右,这个外围岗哨的小漏洞完全影响不到他的安全。但若只想获取信息,它却是一个有可能潜近观察的机会。
后方通报康王回帐的肃礼声响起,佯装路过的萧平旌瞅准机会,出手、击倒、拖隐、藏身,不过须臾之间,这个岗哨的两名护卫便已无声倒下,就势被塞进了灌木丛中。借着枝叶遮挡身形,萧平旌屏息快速察看周围,高兴地发现自己运气不错,无论是左右的邻岗还是附近的兵士们皆无异常,显然未曾注意到这边的微小动静。
被他拿下的岗哨距离主帐不过数步,帐顶上沿垂挂下来的流苏、密插在周边的旗帜和几丛茅草的阴影交合起来,足以构成一个让萧平旌暂时隐身的地方,唯有离开灌木丛之后的几步路会暴露在右手边岗哨的视野中,必须特别小心。出于谨慎起见,他先蹲在原地探出半个头观察了片刻,耐心地等待对方将头转向另一边时,方才闪电般地移动到了营帐边,将身体轻巧地蜷了起来。
中军帅帐的布体扎缝严密,并无空隙。为了能看到里头的情况,萧平旌抽出腰间匕首,极为小心地沿着线缝轻轻割动,刚刚划出半指长的小口,帐内突然传来一声暴烈的怒吼,惊得他差点将手中的利刃向前方多递了一分。
“你说什么?叫本王暂时按兵,把准备了足足两个月的行动停下来?”
“王爷稍安。”相比于康王的暴怒,阮英的声音要温和许多,“下官只是转告陛下对您的建议而已,话还没有说完,您又何必急躁呢?”
萧平旌趁着他说话的时候,屏住呼吸,将自己的一只眼睛缓缓贴在布缝上,视野虽然有限,但还是能看到大半个帅帐。
覃凌硕背对着后方,冷笑道:“这到底是陛下的建议,还是你阮大人进的谗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本王前脚离开京城,后脚就有乱七八糟的奏本朝着陛下身边飞了!全都是些陈词滥调,什么暴虐好战,有伤天和……阮大人,你是担心自己多年战之不下的长林军,会被本王一举攻破吧?”
帐内出现了一阵既难堪又压抑的沉默,无论是阮英的亲随还是康王的副将,但凡在帐内的人都把表情控制得如同铁板一块,牢牢盯着前方的脚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样子。
默然良久之后,阮英徐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王爷,您真的认为现在是进攻大梁最好的时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