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这样,过年也放松不下来,战略投资部还积压着几十份有待考察的公司资料。哪怕网络游戏产业在国内发展已逾十年,行业门槛也越来越高,但是在暴利的刺激下,新生的小公司仍然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方永辉在公司尾牙上一边喝酒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看到漆萧在隔壁桌又死性不改在和客服部新进的年轻女职员搭讪调笑的样子,只想摇头,她们没见过漆萧另一面。
「小勇,你代表我们组也去表演个节目嘛!」
「对啊对啊,小勇去跳NOBODY好不好?」
「好好!!小勇,我们要看小勇!」
听到那个名字,一下子刺激到方永辉的某根神经。朝最嘈杂的那一桌望去,他以为会看到一个清秀柔弱的男人,没想到被众人拱上台的——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壮男,哪里像同性恋了?再联系起只见过一面的舒宇昕,从外表也完全看不出……
没有一丁点儿女性化的外表,这样的两个人——哪怕手牵手的场景方永辉都很难想象出,更不要说更亲密的动作,假如他和漆萧……方永辉一怔,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会想到了漆萧?
战略投资部才几个人,坐在一旁好不冷清,后来方永辉记得漆萧把他们全部叫到开发部第八组那边,热情地向那群和他称兄道弟的下属介绍了方永辉、陈锐迪和何晓楠,反正Julie他们都很熟。挡不完的酒,又喝多了。至于最后是怎么回家的,方永辉也不记得了。
年二十六这天,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他,还有漆萧。
第十三话
回家过年,是方永辉二十几岁时很难做到的事情。归国后的第一个春节,却已经没家可回了。姑妈早在冬至时就提醒过,他也大概知道,父母在五、六十岁时离婚,他是家中独子,又没娶妻生子,过年的话多半要在父亲那一边的亲戚家里凑热闹,不然孤零零的父子两人也没什么气氛。年前几天接到母亲的电话,匆匆赶去机场,母子才见到一面。母亲与友人结伴说要去吴哥游玩,他自然没有反对的立场。本来很高兴见到母亲自得其乐的单身生活,一想到家人之间越来越淡薄的关系,家庭、亲情、羁绊,这些词汇仿佛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有时也会怨念,但结论多半还是怪罪自己,曾经的三口之家,父母都忙工作,对他的教育也无外乎好好读书日后好好工作,父母做得最好的事便是职业规划,可谁都没有在家庭规划这件事上花力气。就算是方永辉自己,也没有信心可以很好地兼顾事业和家庭。
感情,就像是养花。没人浇水、除草、施肥、灭虫,没人投入时间、精力悉心培育,就养不好花。哪怕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也需要彼此的投入。
除夕是在姑妈家过的,还见到了伯父、叔父以及与他同辈的一些表兄弟姐妹,几个月前刚刚结婚的表姐也带着姑爷回来了。年逾花甲的老一辈都在感慨现在的家庭多半是4—2—1,两个家庭四个老人,各有一个子女,子女结了婚只生一个小孩,就变成了人口的倒金字塔结构。父辈都有亲兄妹,方永辉他们这一辈就只有表兄妹,到他们的下一代恐怕连表兄妹都很难找到。有几个热心的伯母得知方永辉还没有女朋友,都纷纷表示要帮他介绍好的对象。方永辉都是笑着带过,至于坐在旁边打麻将的父亲,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另一边的重点则是表姐,准确说是表姐的肚皮。因为表姐算是晚婚,已经过了最佳的生育年龄,家里的长辈都很关心她什么时候怀孕生产的问题。席间不断听到有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知道那是玩笑话,表姐还是会偷偷朝他摆出无奈的鬼脸。
因为一下子聚了不少亲戚,姑妈家的床位告急;过了午夜,方永辉决定回家睡觉,父亲则表示要留下来打通宵麻将。在叮嘱了大年初一要按时过来吃饭之后,知道他不喜欢吵闹的姑妈才放他走。
父母各自有住房,不过方永辉留着钥匙的只有中学时代住过的老屋,离姑妈家也不远。路上的出租车少了很多,索性就走回去。沿路到处都是明亮璀璨的灯火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个人走着才想起掏出手机看看,有战略投资部同事发来的祝福短信,看完就删了,反正这种到处转发的东西也没什么意义。倒是有一封私人邮件,是冯思泉发来的。叫他明晚去一间PUB参加情人节的特别活动,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大年初一谁管你情人节不情人节,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
「好。情人节你不来就算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七夕节一定来。」
二次回信中不讲道理的年轻人私自做了约定,信末还附了一个网址,说是让他有空去看。方永辉本想说谁知道半年后有没有空,但也不忍这么快就接连拒绝对方。这段时间冯思泉算是很听话,没有再打扰他,偶尔发一些类似自言自语的邮件,他只当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没放在心上。
到家后洗了澡想睡觉,却被外面持续不断的鞭炮声吵得根本没办法入睡,索性打开手机去看冯思留给他的那个网站。
那是冯思泉私人网站,分成日志、照片和视频三个区,大多是他在PUB唱歌的记录,那点击量和留言数,看起来他还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驻唱歌手,还有粉丝鼓励他参加电视选秀节目,看得方永辉哈哈大笑。他能够体会冯思泉,想把最光彩动人的一面呈现给他,这种有点幼稚的行为大概是每个年轻人的必经之路。
对照片、视频不感兴趣,就去看日志部分的文字。影像终究只是表面,方永辉更愿意相信文如其人。
「孤独是天边的一朵云。今天在田子坊和朋友喝咖啡,聊了几部今年Sundance的独立电影。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突然想起他。我想见他,可是他却笑着说不想见我。明明把我推开了,却又送上温暖的热巧克力。让我甚至无法憎恨,任由思念继续疯长。最近在听陈绮贞,她说“带不走的丢不掉的让大雨侵蚀吧”,我也好想有这样一场大雨,把所有的爱和恨冲刷洗尽。」
类似这样无病呻吟的片段构成了冯思泉绝大多数的日志,更有许多留言表示支持他的性取向,同情他单恋另一个男人的苦衷,有的鼓励他主动出击,有的劝慰他另寻新欢,有的祝福他早日找到真爱。看得出很多留言的都是女孩子,方永辉摇头苦笑,她们的回复应该是正中冯思泉下怀。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方永辉,但实质和爱一个人并没有关系,用句俗套的话说就是“爱上爱情”。陷入对苦情戏的幻想,把自己当作受伤的主角,为悲伤而悲伤,通过夸张地表演获得别人的注意和关怀。也巧,有人爱演,有人爱看。
方永辉对冯思泉的印象,依然停留在第一次见面。年纪轻轻,身着Z Zegna的漂亮男人,物欲一点,脑残一点,仅限于工作之外,就像美女一样都是可以被原谅的。没有好坏之分,纵使已经拥有能够倾倒男女成熟的迷人的身材,他仍未长大。
过了初五、迎了财神,方永辉给自己定的假期就结束了。姑妈给他收拾了两大袋家里手工做的香肠,虽然被表姐说永辉是个大忙人没时间开火做饭,他还是不忍拒绝姑妈的心意。临走时父亲说开车送他,他连忙说不用麻烦,却好像惹恼了父亲。
「我是你老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眼没花、手没抖,驾照还在有效期。」
上了车,却一路无言。方永辉一直试图说服自己理性地接受父母在晚年离婚的事实,但他做不到。
因为外地牌照的车子不方便上市区高架,到郊区的一个轻轨站方永辉就让父亲回程了。他不知道漆萧在不在家,不想冒风险让父亲知道他和高中同学住在一起。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结果漆萧真的在家。
「那么早就回来了?」
「哎,别提了。我都被快我妈和我家那帮亲戚催婚催出人命了,跑回来避避风头。」
「我也被催了。」
「真是的,以前逼我不准谈恋爱,现在又逼我谈恋爱,这算什么事吗?」
姑妈让他带来的香肠让漆萧大呼万岁,晚上漆萧做了香肠炒饭和荠菜豆腐羹,看似简单却意想不到的好吃。
「当单身汉哪能不会下厨搞点家常菜?倒是现在会做饭的女人越来越少了,世界真奇妙。」
等方永辉系上围裙开始洗碗洗锅时,漆萧已经哼着小曲登录玩怪物猎人Online的台服了。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方永辉硬着头皮打开工作邮箱,手机上一直都有提示,还是很不情愿假期被公事打扰。埋头工作,压根没注意到有人在门口站着看了他半天。
「方永辉,请你帮个忙,行不行?」
被拖到漆萧的房间,看到一段视频聊天的录像,一个略胖的男人穿着与他身材完全不符的浅色西装,衬衫的搭配完全失败,连领带都没系好。
「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就是我项目组的小赵,这小子突然被准岳父岳母召见,说是一起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多半是有戏了。又是第一次见家长,总得要庄重点,临时抱佛脚准备的西装,结果你看看——宅男就这德性。我表妹好像说过你的西装不错?那个败家女的话准没错,你给出出主意怎么补救一下吧。现在去买新的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