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焦土。
当年祠堂的地基上,还残留着半片土砖的墙,上面支棱着几根烧焦的梁,墙被烧得漆黑,四周一地都是 稻草和木头的残余,一片黑色狼藉,风吹过时,偶尔还会荡起一些黑色的灰尘。在那些烧成炭的长木头中间 ,有一些深黑潮湿的印记格外醒目。那是一些人形的痕迹,一个个,有大有小,横七竖八,布满了地面,看 得我背上一凉——我想起赵春山说过,当时全村的人都在祠堂里吃饭,突然火就起来了,那样大的火,谁也 逃不出去;据三娃临死前的说法,全村的人都被烧死了——现在看到这满地的人体痕迹,我仿佛见到了当时 的惨状,看来赵春山说得没错,这样大的火,不说全村人都烧死,至少是要死上几十个人才是。我在遍地残 迹中小心地迈步,不时要避开一些支在一起的木头。随着深入火场,地上人体的痕迹越来越多,我大致数了 数,已经数出了100多人,这个数字让我十分吃惊。根据政府的调查,村里一个人也没有死,甚至连受伤的 人也没有,但是地上这些分明的烧焦的人形,又是如何来的呢?根据我有限的消防常识,人如果被烧得能在 地上留下这样的痕迹,大约这条命也就差不多了。
这100多条人命,居然全部都丝毫未损?
我摇摇头,这绝对不可能。
没来由的,忽然一阵心悸,我打了个寒噤。望望身边一言不发的大林,不知他当时是否也在火场里?
不知这些烧焦的人形中,是否就有大林?
这种想法让我又打了个寒噤。我不自觉地离他远一点,四面看看,这里背靠着山,远处有几个人在那里 ,都是三石村的村民,太阳虽然照着,光线却并不强烈。
假如真如赵春山所说,这村里的人,实际上都已经死了,那么,我所见到的这些人,就都不是人?!
如果是这样,我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一阵微风拂过我的脸,我感到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完了?”大林突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
“没有,还要再看看。”我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在火场里慢慢踱步。
从现场的痕迹可以看出祠堂的大致构造,这祠堂占地面积十分大,却似乎只有 一个门,并且门还不大,这从烧得只剩中间一小块的门扇可以看得出来。这种结构有点不合常理。这里农村 的房子,讲究通达豁朗,通常房子正面就是两道大门,一道门朝堂屋,一道门朝灶屋,两道门都有两米高, 比城市里的大门要宽一倍,侧面还有通往猪舍、茅房的小门,屋子后面有后门,侧面有侧门,总之一句话, 整栋房子到处都是门。如今虽然学着城里的样式建造了许多楼房,对门的偏爱略微减低,但是也至少是有前 门和后门的,何况这祠堂自建国前造好之后,就一直不曾动过,依旧维持着旧时的结构,无论如何不应该只 有一扇门。
“怎么这祠堂只有一道门?”我问大林。
“啊?还不是要改建成实验室,将其他的门都封了。”大林随口答道,刚说完,仿佛意识到什么,立即 住口,尴尬地看看我,将眼光移到别处。
“实验室?什么实验室?”我追问道。
他脸红了,低着头,用脚踢着一块石头,不肯说。
我又再问了一遍,他摇摇头:“什么实验室?我没说啊。”他是个老实人,说这一句话已经让他脸涨得 通红。我有些不忍,然而这件事一定有古怪,便继续追问。我站到他面前,直盯着他。
江阔天以前曾经告诉过我,他审犯人的时候,最厉害的一招就是“鹰眼”。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能够长 时间盯着一个人的眼睛一动不动,再厉害的犯人在他的眼睛面前都难免心虚。我曾经尝试和他对视,结果我 盯得双目流泪,他却依旧是目光炯炯。他告诉我,眼睛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如果一个人不敢和你对视 ,那么那人一定有问题。
现在,我就将这招用在了大林身上。我虽然没有江阔天的“鹰眼”,但是大林也不是狡猾的罪犯,在我 这样的逼视下,很快就受不了了,大声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所以说人老实有时候并不一定会吃亏。大林如果跟我斗心眼、耍花招,说不定我还能套出点话来,然而 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反而让我无从下手了。我只得放弃这个问题,继续在火场里转,脑子却一刻没停。
大林说的实验室,指的是什么?这么一个偏僻的乡村,会需要什么实验室?
如果真有一个实验室,那个实验室中进行的是什么实验?那种实验,是否跟发生的这些事情有关?
我仿佛又闻到那种奇异芬芳的香气,那种从来不曾见识过的香气,莫非就是一种实验的产物?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之前始终将香气与死亡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可以说,实际上与死亡相联系的, 并不是香气,而是产生这种香气的实验?
那会是怎样的实验呢?
“那种香气是怎么来的?”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大林是个朴实的人,看来脑子也比其他人要慢半拍, 他一听我问,下意识地便答道:“是血……”说出这个字,他立即反应过来,用大巴掌捂着自己的嘴,吃惊 地望着我。
我没有再追问,既然他已经意识到,我再追问也是没用的。
血!
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血,在这一系列案件中,一直都是一个奇怪的角色。通常的凶杀案中,血是必然会出现的角色,而在郭 德昌他们的死亡事件中,一切凶杀的元素都具备了,独独缺了血。不但没有那种鲜血流溢的可怕场面,甚至 连死者身体里的血,也全都流失了。
大林所说的那个“血”字,是不是也有着同样的含义?但是这含义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疑惑地看看大林,他扭头避开我的眼光,催促道:“好了吧?好了就走吧。”
现场已经一片焦土,再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是我却不能就这么走了。看大林的意思,如果我在这里调查 完,他恐怕就要送我出村子了。到那时候,整个村子的人只怕都会站在他那一边,我想不出去也不行了。
而我却不想这么快就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调查些什么,只是隐隐感到这个村子有些古怪的地方,除了赵春山跟我说过的那些, 似乎还有古怪的地方。
是什么呢?
我装作搜索火场里的东西,在地面上走来走去,大林盯着我看了一阵,便不耐烦的靠在一株树下睡了起 来。这让我有机会思索一下遇到的事情。
这个村子,每个人都似乎排斥我的到来,这我早就知道了,赵春山也早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