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似仙不说话,脚下踱着八字步,背了手绕着太师慢慢椅转了两圈,是个高深莫测的思索姿态,让人摸不准他是真神通还是假蒙混。
周衡西看他倒走着是个又准备来一圈的样子,刚准备开口,杨似仙冷不丁地回过了神儿来。
“行吧,就这么着。”小活仙心里像是有了底,神清气爽地掸了掸半新不旧的靛青袍子,转身对周衡西说道,“要劳烦大爷您带我走一趟了。”
陆府后院,家里的丫头小子们挤在小花园里看热闹。
热闹的源头——杨似仙,此刻穿着祖上传下来的太极八卦衣,绕着香案一把木剑舞的起劲。沾着陈年油渍的袖口破破烂烂的,不像个胸有乾坤的道家师傅,形容姿态倒跟天桥下面耍杂技的有几分契合。
陆元帅耐不住大太阳的烘烤,坐在香案东南角的太师椅上被晒得汗流浃背。
“小师傅,你也忙了好一阵了,我这园子到底干净了没啊?”
“未曾未曾。”杨似仙搁下手中木剑,又从桌上抓了一把黄纸符,忽然惊呼一声,把晕头转向的陆元帅给唬了一跳。
“师傅,您这是……捉到邪祟了?”陆元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杨似仙谄媚地在脸上笑出一朵褶子花,“非也非也,我这是忘了样东西。不知府上有没有红冠大公鸡,劳请宰一碗鸡血来给我做引。”
陆元帅挥了挥手,老管家颠颠地从人堆里挤出来,踢了一脚蹲在地上看热闹的光头小子。
“哑巴,去,把厨房的鸡宰了接碗血端过来。”
哑巴从小买进来就是个半傻,脑子转的慢,然而手脚很勤快,不费力的吩咐难为不了他。他对着老管家“啊啊”点点头,一溜儿小跑去了厨房。
这时,一直未露面的周衡西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替陆元帅换了一把湿毛巾。经过香案的时候,他跟杨似仙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杨似仙转过身拿了桌上酒杯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豁然睁开双眼,目露凶光,一巴掌扇到旁边的陆元帅脸上,嘴里开了骂,“我去你奶奶的鳖孙儿,敢在你太爷爷面前装弄人,趁着你爹我今天心情好,还不快滚?”
陆元帅养尊处优惯了,猝不及防脸上挨了一记狠的,当即两眼发蒙,对着日头险些从太师椅上栽倒在地。
杨似仙踩着他的椅子就是一跳,手里虚空一抓,喷了一口酒向外追出去,“呔,我拿的就是你这个妖孽玩意儿。”
陆府的一众下人们眼看着小师傅打了自家大帅后,跟开了天眼似的对着空气乱叫乱嚷,被他骇得浑身寒毛乱竖。
老管家估摸着小师傅发了癔症想上去拉一把,被站在身边的周衡西抬手制止。
刚才还挤的热闹的下人们自动退出了一块空圈来,只有哑巴手里端着鸡血泼泼洒洒地走了过来。
杨似仙用手指沾着鸡血在桃木剑上画符,嘴里大喝一声,“阴差借道,冤魂莫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替我找出那孽障。”
他手里扬了一把黄纸符撒下去,登时就蹿到哑巴脚下烧起来。
“啊——”哑巴吓了一跳,拼命扑打蹿到裤子上的火星,突然一个圆滚滚、果核似的小黑玩意儿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杨似仙一脚把那小黑玩意踢到火里,传出“噼剥”一声脆响,顿时就飘起了难闻的黄烟。他拿袖子捂住鼻子,用桃木剑把那玩意挑了挑,从里面掉出来一只烧焦了半边身子的小虫。
是一只活蛊。
书房里,陆元帅虎着一张脸不说话,桌上摆着周衡西从哑巴房里搜出来饲蛊的小香炉。
杨似仙站在旁边偷偷跟周衡西咬耳朵,“周先生,我那一巴掌打下去可不是为了我老爹公报私仇,纯粹是为了演戏配合需要哇,大帅要是发火了你可得给我说说情……”
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把杨似仙吓得捂起耳朵就往地上蹲,抬头一看发现陆元帅把烟灰缸掼在了地毯上。
“他妈的,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陆元帅气得脖子上青筋直跳,“费了心思养这种邪门玩意来害老子,我看哑巴这狗崽子藏的是够深,一会儿给我抽他个一百鞭子,看看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周衡西摇了摇头,“大帅,家贼只能慢慢审,我们打着做法事的幌子来抓人,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况且,这件事的嫌疑人未必就只有哑巴一个。”
陆元帅气咻咻地拍了桌子催他道,“这又怎么说?”
周衡西不慌不忙地做了一番冷静思考,随后向他总结道,“一来,哑巴是从小就买进府的奴才,爹妈都是弄堂里的本地大穷鬼,一家子也算根底清白,没有预谋害您的可能;二者,只有身怀长技的苗人才懂用专用的虫炉来制蛊;再有,如果哑巴是主谋,那他未免暴露的也太顺利了点。”
显然,事情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陆元帅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把屋子里的两人给撵出去了。
“周先生,您相信世上真的有鬼神这种说法吗?”出了书房,杨似仙跟在周衡西后面往外走,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
“什么?”周衡西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觉得人心可比鬼怪,我以前跟着我老爹混江湖,下三滥的事情见的不算少。现在想想也觉得哑巴是被人家拿来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