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公子的那个生死之交:墨香,多年来一直和公子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吧?
然而即使深得公子信任如他,也不曾听公子说起过墨香其人——只在方才片刻前的回忆里,他才知道那个“墨”字的主人,原来是十年前和公子在昆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同伴。
公子这样的人……能把一个人当作“朋友”,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吧?
看到公子舒夜拆看密信,他立刻想避席退出,然而公子竖起手掌表示不用。展开信笺看了许久,公子舒夜眉间神色阴晴不定。忽然推席而起,问左右侍从:“绿姬可曾回来?”
其中一个美姬立刻低头上来回禀:“禀城主,绿姬已回来了。”
“她是何时返回的?”公子舒夜面无表情,继续问。
“昨夜三更时分。”美姬有些变色,怯怯地回答,“臣妾已经训斥过她。”
霍青雷一听他提到绿姬,也有些忐忑。
“真有意思……居然还敢回来?”公子舒夜忽地低低笑了起来,眼神邪魅,忽地拉起了霍青雷,“你是不是想她了?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霍青雷只道公子动怒,正待开口求情,却被公子舒夜不耐烦地拉了起来:“走走走!别别扭扭干什么?跟我来,看她又准备玩什么把戏!”
旁边的美姬见惯了公子喜怒无常的表情,此刻纷纷悚然静默地退到了一边。
曲折徘徊,从莺巢走到假山洞口居然似穿越了千山万水,幽明晦暗。霍青雷只觉这几日公子大大不同往常,却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他自幼便是高氏家臣,懂事起便跟随嫡长子公子舒夜,忠心耿耿,将公子敬为天人,不敢问半句多余的话。
走到洞口,公子舒夜出乎意料地顿住了脚,长久地凝视着某处,神色变幻。
“公子?”霍青雷忍不住低声提醒,顺着公子的眼光看向外面,陡然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广场上!敦煌城中心,那个昨日才进行过大摊仪式的广场上,居然整整齐齐地停了二十口棺材!昨日杀的那些明教教徒尸体已经不见了,显然已经被人收敛。
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忤逆城主的意愿!
旁边有许多百姓商人远远看着,议论纷纷,然而居中广场上只有一个葛衫少年。
“老雷……”忽然间,霍青雷听到公子长长叹了口气,他手心里蓦然多了一件东西,是一枚银色的小钥匙,“这个,你帮我保管着——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回到敦煌,你记住一定要把这件东西交给新的城主。”
“什么?”霍青雷大吃一惊,抬头看着忽发惊人之言的公子舒夜。
“不要多问,记住我的话就是了。”白衣公子忽地回过头,对着忠心的下属微微一笑,“你将会有新的主公——敦煌,或许会变得不一样。”
不等下属回过神来,公子舒夜拂袖而去,沿着石径匆匆走过。
瑶华楼依然是幽暗破旧的。色彩黯淡的帘幕垂挂着,织满了蛛网,冬季即将到来,风从破碎的纸窗之间透过来,发出类似低泣的声音。
敦煌的城主府邸里,这本是最华美的一座楼,当初老城主为了取悦新夫人瑶华,特意用了南海的檀香巨木和蓝田的白玉筑成了这座小楼。然而自从瑶华夫人暴卒之后,这座楼便一直空置着,里面只幽禁了一个女人:瑶华夫人的贴身侍女绿姬。
公子舒夜带着霍青雷,在穿过了十八重帘幕后才看到了那个女人。
被幽禁了十年,原本美丽的少女转眼成了年过三十的妇人,虽然瑶华楼里一切都没有变,然而额上密密的细纹、鬓间隐约的白发,悄然显示着岁月的无情流逝。看到城主进来,那个绿衣女子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依旧专注地拨弄着手中的东西,忽然往地上一洒。
霍青雷蓦然认出绿姬手里抓着的,是一把用来占卜的蓍草。
“哈哈哈哈!”紧紧盯着地上散落的蓍草,绿姬蓦然爆发出了大笑,抬头看着公子舒夜,一字一句,“大凶。你该死了……你终于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绿姬!”霍青雷连忙阻止这个女子的无礼言语,生怕公子动怒。
然而公子舒夜却是毫不动容地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地上那几支横七竖八散落的蓍草,他并不懂巫卜之术,然而对着女巫的冷笑,他只是伸出脚尖,随意地踢乱了那些蓍草,然后脚尖加力,轻轻一碾、转瞬成为齑粉。
“所谓命如草芥,大约就是如此了。”昏暗的楼里,公子舒夜忽地微笑起来,“绿姬,我知道自从瑶华夫人对你恩重如山,她死后你就恨我入骨——但可惜,我的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