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看做天父,自然未想过连自己也有被迫参与的一天。
这是冥冥中得到的滑稽的嘲弄。
他终于知道张强歇斯底里的哭泣究竟来自何方。如果不能使得这世上每个人得到其应有结果,恶有其报,善有其飨,而平凡踏实的人不能过上与其匹配的平凡踏实的生活,当正义的信仰依赖于警察,但他们都无法倾尽全力的时候,没有谁还能从容地吃着一顿饭,看着窗台上落下的白雪去计量未来。
已经没有未来了。
如果家人不在了。
如果豆沙被割了头颅或者被人切成一块块骸骨。
宋唯开始反思自己,他对自己的厌弃心理和暴戾的情绪在随着时钟秒针的飞逝,随着日头缓缓的降落,随着家家户户渐渐开始的鞭炮声中达到了极致。
大半时间他是不懂凶手的犯案心理的,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在宋唯厌弃自己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时,他觉得,杀人也许并不是件难事。
至少,如若看到豆沙尸体,确定这孩子罹难的下一秒,他会毫不犹豫挥下屠刀。
李珣去警局提供了线索,他心里砰砰跳,还要强装镇定,说他在豆沙失踪的两个小时后曾看到她的踪迹。
宋唯拽着他的衣领,额头的青筋压都压不住。郑与斌看出这是李珣,心中既有不安,又有厌恶,只想把这帮苍蝇蚊子一起抓住,似乎如此,侯起的死显得没那么扎眼。
李珣当然看到了郑与斌的表情,他扶了扶木腿眼镜,目光带着嘲讽和冷意,如若沙老大这次也出事,这些血债一定是要用血一笔一笔清算干净的。
包括郑与斌、包括他,包括唐小山,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我……看到你们悬赏去找的那个长发姑娘和一个男人并肩走过十三中门口,她是不是穿着灰色的厚毛衣和一双白色的麂皮靴子?”李珣说着说着,却有些心灰。
豆沙示意他跟踪着自己,李珣却跟丢了。就那么一错眼的功夫,一辆车堵在两人后面,红绿灯过,四周空野,杳无人烟。
她安排了许久,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令大家去保护、跟踪那些长头发的姑娘,自己却做了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譬如接连几日走在十三中前的那条叫做门牌四坊的小路上,那里老式的居民楼密集,筒子楼的设计,鸟雀舌内弓一样狭仄的空间,都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筑充作出租房使用。豆沙身上桂花香气馥郁,披散着头发,在雪空中撑着一把黑伞,脚上的麂皮在雪中踩下深印。黑伞的黑不如她眼珠明媚,汗水和脏污的气味仿佛激发桂花香膏气味的药引。
豆沙如她预期失踪了,李珣却没如她预期跟上。
这奇怪的断了的一环让威英帮内部哗然,质疑李珣想要因此除去老大的声浪如传染病一样发酵着,李珣懊恼,却无法自证清白,因为侯起生前也与他有过节,无数的偶然和巧合无法让这些混迹江湖许久的汉子心服口服。侯起手下虎视眈眈等着弄死李珣,而张洋老狐狸一样内敛的表现却也显示出了其野心和狡诈。
豆沙若真死了,威英怕是乱得彻底。且不是从外而亡,而是内乱阉割。
李珣想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法子,他去了警察局。
豆沙留下一个死局,他绞尽脑汁,搅乱了一池子乌鸦鸳鸯和鹬蚌。
刑警队的大半民警都没有休息,哪怕第二天就是除夕。
宋唯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白眼珠子布满了血丝。
他在搜寻豆沙的线索无果后,又去失踪的李女家中做笔录。
李女年仅十九,高中毕业接父亲班,去了钢厂工作,长发,性情文静。
失踪时,正值夜班下班,十一时半。其父平时宠爱女儿,每天都会接女儿下班,但当日有事耽搁了,同工厂的女工亦曾和李女在谭仔巷口告别,之后李女再无音讯。
谭仔巷是李女回家的近道,巷子狭窄幽深,没有监控摄像。
宋唯细心,又问李母,得知李女年纪偏小,暂未找到对象,性情单纯腼腆,平时亦是单位、家里三点一线,虽有两三个追求对象,但从未与人纠缠、结仇,当日着黑色大衣和毛线裙,未化妆,无特别之处。
李母递给宋唯女儿照片,宋唯看着相片中的姑娘,诧异她竟如此貌美,且身材纤细修长,和秦裳、张清清有高度相似之处。
少年连熬两日,撑不住的时候,亦伏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
他做了一个颇古怪的梦。
小房子,铁锈门,推入,四墙雪亮,只有一个高高的触到天花板的衣柜,衣柜旁是一面梳妆圆镜。
宋唯掏出枪,谨慎走过,推开衣柜,里面跳出一串数字,像一只只蟾蜍一样,一个一个从眼前蹦过,他还没反应过来,眼睛掠过圆镜,却惊骇极了。
镜子里面的人似他又非他。
他紧紧握着枪,镜子里的人却穿着素色戏服,镜中人个子颇低,眉眼寡淡丑陋,是疯狂地往脸上抹着浓墨重彩,眉毛细了就多涂些墨,嘴唇裂皮暗黑就抹最艳的红,手指粗黑,就旁若无人地用最妖的指甲油,极端冷静的姿势和疯狂兴奋的态度形成令人战栗的反差。
突然间,
“他”想起什么,低头在抽屉找到一把尖刀,起身寻了许久,才发现镜内角落里缩着的身材纤细的幼女,他抓着女孩的长发,怜惜地握着尖刀,朝下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