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觉得雪这样宁静。”
“将军以前不觉得雪是宁静的吗?”洛华望着纷纷如羽的雪落在华严寺金琉璃宝顶上。无边无际的雪幕自灰色的天穹纷纷飘落,将宝塔、佛寺和眼目所及之处的层峦迭嶂都变作素净的银色。
无论敝旧、华美、肮脏或洁净,雪慈悲且平等地覆盖一切。
卫渊望着雪穹下的皇城,并没有回答。那时,逆贼的遗体没有人敢收葬,雪也是这样极为慈悲地掩盖着他身首异处的父亲。
“我以前也并不觉得雪安宁。过去若是雪下得十分好了,我便担忧我那些姐姐们开诗会。我总盼着那雪下得丑些,梅花也务必不要开。”
卫渊闻言微笑,他和她的烦恼迥然不同,可此时的安宁是一样的。
“小鸾方才许了什么心愿?”他问她。
她的脸红了红,说:“不告诉你。”
此时山道前后寂静无声,只有一个小沙弥背负着一筐木炭,沿着山道垂着头慢慢走着。小沙弥路过两人,合掌微微一拜,洛华亦合掌还礼。
他握过她的手来,两人默默拾阶而上。她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感伤,望着四周似乎无边无际的雪幕,问他:“此时西京下雪,到何处便不下雪了呢?”
“说不准。也许出城一百里,便不下雪了。”
“这样近吗?”她有些吃惊,“我以为,临近数州的天都是一样的。”
“有时不过几里远,天便不同了。”
她默默点了点头,想了一会,道:“这里便是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所以,小时候我第一次知道父亲要把我嫁去很远处时,我是很高兴的。”
卫渊微微笑了笑。“你宁可嫁给牧羊奴,也想去远些的地方吗?”
“想。”她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来路,雪地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印。“我原先只是想离开西京,现在是想同你一起去。”
他当然知道她的心意,却一时没有回答,许久才说:“那也许要到很久之后,也许永远都不会有。有些事,大概等到西京碎成瓦砾,世家骨肉抛落黄河也不会完成。”
“我知道。”她轻轻点头,“但我宁愿相信有,我也愿意等。”
此时几只鹊儿飞起,它们方才栖息的树摇曳着落下碎琼飞玉。他和她都忍不住转头望向那纷落的雪瀑。
“我过去常常想,你可以及早杀了我,也无需在乎我的心事。那样省却许多烦恼。”她垂头思索一会,“离了我,你所想的许多事,一样也可以做得到,说不定还更容易些。”
“小鸾,也许我怕的不是烦恼。如果是十年前,我大概真的会这么做。我不只对你一个人是罪孽深重的。不过——”卫渊沉默许久,琢磨着准确的表达,“——你有没有听过额术汗的故事?”
“没有。”她回答,有些好奇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那双对于逆臣而言过于清湛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她。
“这在北地是个孩子都知晓的故事。”卫渊微笑,“小鸾想听吗?”
“想。”她忙点头。
卫渊思考了一会,与她一道坐在寺院寂静的回廊中,望着满山雪景,开始慢慢讲述。
“很久之前,从西海到东海之间的草场和牛羊,都归属这位额术汗治下,那时他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他越是富有,觊觎他财富的人便越多,他便越是畏惧别人夺走他的财富。他决定让天下人都畏惧他的威名,于是他的勇士伐灭了一切胆敢不畏惧他的人。只是,他有一个缺点。
“他非常喜欢音乐,每当宫廷乐师奏乐时,他的面容上就会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其他人见了这样的笑意,便不再畏惧他,于是大汗决定禁止音乐。从西海到东海,只要是他治下的地方,便不许有音乐。所有琴、筚篥、笛、钟磬都被烧毁,所有乐师要么被杀掉,要么被砍掉了双手。从此以后,他成了完美无缺、人人惧怕的大汗。”
卫渊停下来,她有些疑惑,忍不住问:“还有呢?从此之后便没有音乐了?你快些讲。”
“我给你讲这个故事,你要如何答谢我?”他知道她最是好奇,绝没有故事只听一半的道理。
她皱起眉头,问:“你要我如何答谢你?”
“你来。”他示意她。她当真依言递过耳朵去,他便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她登时面上发热,忍不住惊慌地前后望了一周,埋怨道:“世上哪里有你这种人!”
卫渊闻言挑眉,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不想听,那我便不讲了。”
“不行!”她恼得面色更红,踌躇了片刻又嗫嚅着开口,“你讲。”
“你依我了?”
她通红着脸,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小声说:“你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