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经常偷偷跟在他的身后。他的眼睛很大,他的个子也很高!因此,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但没有神仙高啦……”
“我好像有点印象了……”磐妹从未听过磐姐的这段故事,可能整个家族也没人知道的。她惊诧地说道,“当时,爸爸妈妈们(长辈们)经常斥责你,因为你总是会消失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你走丢了。”
“可能吧,其实有时候我只是想偷个懒……”
磐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过,大多数时间,确实如你所想,在偷偷观察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差不多天刚蒙蒙亮时,他会到达溪水的边上。那里人少但是物产很丰富。快正午时,他就会从树林边上离开,和他的同伴一起躲藏起来。我看过他有力气地布置陷阱,捕捉野兔,但每次他一个人独处时,就会变得特别忧郁,坐在石头上,只会反复地唱那一首歌。好几天,我就离他十几步或者二十多步远,藏在一棵树的后头,看着他从狩猎时的意气风发,变得灰心丧气,再接着可能是听说熊部落有人过来了,就变得畏首畏尾。明明没有任何人在看他,他却茫然四顾,好像在寻找追逐他的人的踪影。他应该很早就发现了我,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我躲得很好。有时,我会想要走近他的身边,但我也很害怕这么一个陌生人会不会把我吃掉,长辈们说过是有吃人的人的。”
“你不会和他一句话也说上过吧?”
“倒也没有。好几天后吧,和他汇合的同伴发现了我,但被他拦下了。我才紧张不安地现身了。当时,他威胁道他是一位巫师,他第二天会出现在相同的地方,在他出现的时候,我必须给他采好一袋子果实,不然他就把我咒死。我吓得够呛,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自己采来的露草野菜野果全部堆在石头的旁边,他非常高兴,说我省了他很多力气,所以他送给我一根猛犸的牙……”
“我怎么没见过?”
“我忘记了……我只知道我一定有过一根猛犸牙,还有其他的什么兽牙兽角,都是他送给我的,我很喜欢,我很喜欢,但不知是被谁偷走了,也可能是被抢走了,在他消失后的某一天,忽然一天就找不到了。你知道的,山林之间是有精灵的,可能是精灵,一定是精灵偷走了那根牙。”
磐妹心想恐怕是大人们拿走的。在部落里,任何东西都是公有的。大人们拿走她最喜欢的一块鹅卵石当做磨刀石,也是随手说精灵偷走的。
“那后来呢?这巫师去哪里了?”
磐姐恍惚地答道:
“那是个快要下雨的日子,比现在还要湿润得多吧,连续几天,山里都很阴暗,石头上结出了露水,乌云到处飘啊飘。山里即将有和有雨水的时候都是很危险的。那几天,他和他的同伴的日子过得很差,他变得很多话了,我最后见到他的几次,他的眼睛很亮,那一张脸上所显现出来的复杂的情绪,里面所虬起的感情,一直叫我日日难忘。他一直在说他过去的事情,说着说着就用他破烂的粗衣服擦他自己的脸,好像是为了让那张脸更像巫师一点,更干净一点。唯有在倾诉的时候,那种时刻压在他身上的压力仿佛会消除一样,显露出一种纯洁无暇的幸福的神态,也就变得……非常可爱,像是孩子一样的可爱。因此,我总是很愿意听人倾诉的。他说他是一位巫师,但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驱逐的无归者。要是我告诉熊部落的话,他立刻会被抓住。但很好,我一直没有说出来。”
“驱逐……为什么要驱逐一位了不起的巫师?”
“我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现在那位熊部落巫师的自私。他说他的家族一直被部落区别对待,总是出最多的力,得到最少的分享。但这也就算了,他并不在意,因为整个部落都是一个家庭,都是风雨中一个窝巢里的鸟儿,应当互相照料才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用两条胳膊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发抖的身体,接着,这可怜的人开始大声咒骂起来了。最关键的是他的母亲,他世界上唯一认得的亲人,他希望那个巫师、他的同胞、他最好的兄弟能救救他的母亲。结果那个巫师却说是天命救不了。因此,他冒险,想要夺走那个巫师的‘巫的礼器’,来改变亲人即将遭遇死亡的命运,许多人支持他那么做。但他说那些人根本不是为了支持他,而是另有图谋。他不在乎,但盗窃的时候,那巫师打开了房门进来了,他失败了,因为失败了,所以被剥夺了身份,也被夺走了自己的礼器,而被驱逐了出来。救命呀!我好像又看到他的眼睛,他在离去前说他要复仇,向熊部落复仇。真怪呀,真怪呀,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
磐姐低下了头,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见到了湿润青翠的大山,天空虬结的黑暗,还有坐在石头上的那人,目光朝着远方。
“后来呢……他复仇成功了吗?”
磐妹问。
磐姐声音忽的低垂下来。
“不知道,我原以为他可能会留下来,加入我们的部落。不过他和他的同伴走掉了,消失在一片沼泽地里。”
她被太阳晒得赤黑的脸朝着天空,双手撑着黄土地,望着天上美好的可能会带来雨水的乌云,她已经很大了,不再是原来那个在树林间无畏惧地逃窜的孩子了。夜里的寒气让她的肩膀发冷。
她起身往洞穴里。走前,她仰着天空望向了天空,她说:
“我想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那时的天上飘来了一些透明而轻盈的东西。夜里的气温还在急遽地下降。在迫近太阳出来的时分,天空仍然晦暗,但篱笆,还有稀稀疏疏的黄土地上结出了一点水汽的霜。
至今,磐姐还记得熊部落的两个巫师的名字。
一个巫师被叫做巫咸。
而与她相遇的巫师则被叫做巫礼。
隔在山谷和大河之间的大山是一片黎明前最后的寂静。月亮已被驱赶,只余密密的乌云在天空中低低地翻滚着。寒风吹动了大河边上枯萎的草茎。
所有能吃的叶子都已经被人类摘下了。自然选择出的不能吃又耐旱的野草依旧在顽强地生长着。
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被总结好的战术与战略的思想,但藏在大山里的复仇者们非常清楚想要战胜一个部落应该怎么做。
与数十年前,他们与熊部落共同的长辈抵御外来的部落所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那就是放火。
不需要自个儿带材料,部落里的火堆,和那些干木头、干草都是天然的材料。踏过壕沟的第一瞬间,火堆被拉出火把,火把带着火星子,一起被这群山洞里来的复仇者们投进了木屋里。只一瞬间,处于村落最外圈的房子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火焰中传来木头断裂的声响,烟雾一路向上,直直涌上了黑漆漆的天空。
接着,粉红色的火焰舔到了木屋顶部的茅草,随风一荡,便飘出了无数的火星子来。
受到火焰和烟雾的刺激,原本还算温顺的古黑熊立刻发了疯,凶暴地往前攻去了。进攻的喊声惊动了落在后方的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