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琅倒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薛晏。
他微微扬起眉头,瞥向教习师傅,一双浅色的眼睛里含着两分讥诮和笑意,反倒显得生机勃勃,有种难得的张扬肆意。
那是他身上罕见的少年意气,像是枯枝上生出了嫩芽一般,在他淡漠疏离的神色中初见端倪。
他心想,可能这就是在燕郡时的薛晏,也是他原本的模样。只是在长安的很多年间,被众人杀死了,最终成为了前世他所见到的那个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君怀琅的唇角不由得向上翘起。
那边,教习师傅尴尬地走开,只作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周遭看热闹的众人也纷纷挪开了目光,还在相互窃窃私语,讨论薛晏方才是怎么用一支箭将另一支箭劈开的。
君怀琅转回目光,想再抽出一支箭来试一试。
就在这时,他看见薛允焕的目光宛如实质,热烈而激动地盯着薛晏。他还试图维持住倨傲的神色,嘴角费劲地紧绷着,但那一双眼的亮光,怎么也藏不住。
君怀琅一愣:这是……
接着,他就见薛允焕克制地走到薛晏面前,清了清嗓子,神情倨傲地看向他,摆出了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说道:“你来帮我看看,我的射术有什么问题?总也不够准,怪恼人的。”
君怀琅却见,薛允焕虽浑身绷着股矜持劲儿,但他若生了条尾巴,此时都能摇得打圈儿了。
他站在旁侧,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方才还同自己显摆箭术精湛呢,此时便全然忘了,只管找薛晏讨教去了。
却见薛晏看了薛允焕一眼,抬手点了点他手中的弓,示意他搭箭拉开。
薛允焕照做,仍旧是腰背挺直,一副贵气又倨傲的模样。
“怎么,我射箭的姿势还需教么?”他高傲地说道。“我这箭术,可是师从……哎哟!”
不等他话说完,薛晏眼皮都没掀,足下一动,便踢在他与肩平齐的双脚上,轻而易举地一扫,就矫正了他的站姿。
“侧身,站好。”他言简意赅。没等薛允焕回过神来,他又单手捏住他肩膀,往后一掰。
“端平。”他说道。“手臂还欠些力道,练得少了。下盘不稳,回去每日扎一个时辰马步。”
说着,他又在薛允焕紧绷的后背上拍了一下:“放松,别把力气用在没用的地方。”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又丝毫不留情面,手下也没留几分力,一连串的矫正下来,薛允焕只觉自己肩背都疼麻了,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抬头,就见薛晏抱着胳膊,脸上的嫌弃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来:“你刚才说,师从谁?”
他这表情,让薛允焕觉得自己还不如燕郡的普通兵蛋子。
——虽说薛晏心中,十有八九的确是这么想的。
薛允焕心下泛起一阵羞恼,箭也不射了,摆好的架势一收,没好气地怒道:“说了你也不认识,告诉你做什么!”
说着,他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方才的崇拜和向往,全都被薛晏的一个表情弄得烟消云散了。
他堂堂大雍唯一的嫡子,何时受过这般区别对待,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薛晏这厮,方才对着君怀琅还轻声细语的,又是替他拉弓又是带着他射箭,到了自己这儿,却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羞辱了一番。
不是人,这煞星简直太不是人了!
——
待这日回到鸣鸾宫,君怀琅就被淑妃叫到了正殿中去。淑妃这儿的吃穿用度向来是最好的,她又疼孩子,每次小厨房开火,都略不过君怀琅兄妹二人。
此时天色已然晚了,淑妃一个人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见着君怀琅进来,就唤他上前来歇息吃糕点。
“听说你们下午练箭去了?”淑妃道。“练那劳什子做什么,可伤着了手?”
君怀琅笑了笑:“没伤着,只是磨红了些。今日幸得有五殿下指点,侄儿才免去不少皮肉之苦。”
淑妃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说道:“的确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老天不要他好过,命薄了些。”
君怀琅笑着哄她:“这儿可是姑母的鸣鸾宫,老天说的话算得什么?还不是都听姑母的。”
他打从进来,就已经注意到了,点翠并不在淑妃宫里。但君怀琅也清楚,他这姑母没什么心眼,有些话,自己即便发现了,也需慎重些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