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艳玲说:其实你不用告诉我,这半年我认真地注意过,你的一言一行早已经告诉我了。我虽然不了解你们的过去,我也只见过小凤一次面,但我可以肯定你们的婚姻是痛苦的,它没有带给你半点幸福。
他打断她的话:我们不谈这些好吗?
她说:不,我今天请你来就想谈这件事。我每天看着你写在脸上的忧郁,我很难受。难道你就打算这样窝窝囊囊地生活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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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唇凝在了咖啡杯上,他惊讶地看着她,他的脑子突然醒来了。她原来请他并不是简单地要显露一下她的烧菜手艺,而是另有目的。他错看她了,她并不是他脑子里那种无忧无虑的女孩,她是个非常有心机的女人。看来她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真了。可他不想同她的关系发展得太深,他只想把这种关系保持在目前的层次上。
他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咖啡:这咖啡味道真好。他放下杯子,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上班了。
顾艳玲有些沮丧:你生气了,是吗?
他笑笑:说什么呀,今天我挺高兴。你的菜烧得真好。
顾艳玲说:下次还来吗?
他说:当然,只要你请我。
无处牵手 第十六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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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提前了半个多月,气象报告称这是近五十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瑶城在毫无准备之下迎接了这场雪,人们显得很不适应。
这场雪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下雪的时候他不在瑶城,他和顾艳玲正在金瓦湖水利工地采访,因此那天瑶城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对这次采访他一点也没有兴趣,他的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没心思写稿,本打算搞篇动态消息就回来,但部长不同意。部长说:这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水利兴修,各地都非常重视。瑶县的农业承包责任制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出了名的,因此这次兴修也不能落后其他地方。他说县委十分重视这次报道,顾书记要求稿子一定要上省报和《中国水利报》。所以你们要多住几天,多跑几个地方,一定要搞一篇有份量的深度报道。部长最后又对他说了一番鼓励和鞭策的话,可他的心里一点也激动不起来。他发现部长每次给他下达重要任务时都这么说,他觉得这有点像画饼哄孩子的味道。开始的时候他有些激动,时间长了他就激动不起来了,他认为部长的这种方法实在不怎么样。
来到工地他才知道这次采访的地点正是英子的家乡,指挥部离英子的家只有十几里路。他很想利用这次机会去英子家看看,他并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想去看看。这个想法他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可这次机会最终还是流了产,因为顾艳玲就像他的影子每时每刻都不离开他,他找不到欺骗她的办法。
他在金瓦湖住了一个星期,雪后的第二天采访结束,他和顾艳玲开始往回赶。他没想到这个雪后晴朗的日子,在瑶城正发生着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一天小凤正好休息。上午小凤做好家务闲在家里没事干,就到巷口一家理发店把头发烫了。小凤的头发并不是为自己烫的,而是为他烫的。单位里其他女人早都烫过了,只有她一个人至今仍留着两只土里土气的扫把。大伙见了就跟她开玩笑,说你再不解放一点,去掉这身土腥气,小心他被别的女人勾引去。大伙说的是玩笑话,她听着却有些不安。小凤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土扫把一会就变成了大波浪,脸面也变了,连她自己差点都认不出自己了。她有些激动又有几分羞涩,她想城里女人怪不得个个都那么精神漂亮,乡下女人个个都那么没精神没看头,原来奥秘就在这头发上。出了理发店小凤一口气跑回家,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看,她确实变了,变漂亮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长得这么好看。小凤的眼睛湿润了,她不知道她的变化能不能得到他的一丝欢心?儿子在一旁说:爸爸回来一定认不出你了。小凤兴奋地轻轻打了一下儿子:你瞎说。儿子高兴得蹦蹦跳跳地到门外玩雪去了。
小强一个人在门口玩雪球,两只小手冻得通红。正玩得起劲,一个阿姨走到他面前停下来。阿姨摘下脸上的口罩问他:你是叫小强对吗?他看看阿姨,阿姨长得好漂亮。他对她点点头:是的。阿姨又问他:你妈妈是叫小凤,对吗?他点点头:是的。小凤在屋里听见儿子跟别人说话,问儿子谁来了?儿子跑进去告诉她:是一个阿姨。小凤从屋里出来看见了方草,她的心就像摔到了地上一样。
两个女人都愣了片刻。小凤笑笑说:进屋坐吧。方草抚摸着小强的头,说:不进去了,我上街正好路过这里。小凤问:你什么时候来瑶城的?方草说:有几个月了,我分配在瑶中工作。方草望着小凤,发现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去金瓦湖采访去了,今天可能要回来。方草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他走的时候告诉过我。小凤问:你们……见过面了?方草笑笑:我们天天都见面,他没有告诉过你吗?小凤的目光有些呆滞,身子有些打晃,就靠在了门框上茫然地望着方草。方草拍拍小强的头,说:我走了,有时间带孩子过去玩。小凤竟忘了和她打招呼。方草走出很远回过头发现小凤仍靠在门框上。
小凤觉得天地突然间塌到了一起,把她压碎了,她再没心思欣赏自己的头发了,她抓了把饼干给儿子,自己就躺下了。小凤觉得她有一肚子泪水流也流不完。儿子以为她病了,站在床前不肯离开。他把饼干往她嘴里塞:妈妈你吃。她泪眼汪汪地望着儿子,更觉得伤心。她说:妈妈不吃,你出去玩吧。儿子就又到了门外玩起了雪。他心里始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见了那个漂亮阿姨突然哭了。
他老远就看见儿子一个人在门口玩雪,他激动地喊了一声:小强。父子俩飞一样地扑到了一起。他抱起儿子,把儿子两只冻僵的小手放在自己脸上。他问儿子:暖和吗?儿子却还在想着他的妈妈,儿子说:妈妈病了。他一愣:怎么病了?儿子摇摇头:不知道。
他进门的时候,小凤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他看见了小凤脸上的泪水,问:你怎么了,病了?小凤摇摇头,抹了一下眼睛,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烧饭。他发现了小凤刚刚烫过的头发,知道她没有病。他心里悠了一下,悄悄问儿子:今天谁来了?儿子告诉他:一个阿姨。他心里一沉。
他问小凤:方草来过?
小凤点点头:是的。
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说了。
小凤正低着头切菜,新烫的头发披散下来,他只能听得见她的话却看不见她的脸。她不停地抽泣,不停地抬胳膊抹眼睛。
他心里慌得一塌糊涂,他想方草这回要把他毁了。这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的,他守着小凤一步也不敢离开。他的脑子里出现的全是与死亡有关的画面,其中有刘宇朋老婆和肖庆光。
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凤的胸怀忽然变得像天空一样豁达明亮,让他震惊得有些不相信。小凤平静地对他说:我们离了吧,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念着方草。当年是我拆散了你们,方草等了你这些年也不容易。我应该把你还给她。
他吃惊地望着小凤,心里突突地狂跳,他感到了几分惊骇。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可怕的声音。
小凤说:你别这么望着我,我说的全是心里话。我知道你怕我干蠢事毁了你的名声,我不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儿子。小凤泪水涌出来。她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儿子,让我把他带回去。没有儿子我会活不下去的……
小凤的话把他几年的仇恨统统击碎了,他觉得嗓子有些发热,却找不到一句该说的话。这天晚上他第一次上了小凤的床,他要让小凤得到一次她该得到的快乐,结果被小凤拒绝了。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他和小凤一起去办理了离婚手续,简单得就像去邮局寄一封信一样。下午小凤到单位辞了工作。她没有吐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