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大学有种独特的氛围,表面上黑暗而寂静,但又不是完全沉睡过去。走在校园里,总能感觉到人留下来的气息,还自目看见星星电点亮着灯的窗子。
搞研究原来就是这样的,不眠不休地进行,不这么做就无法取得进展,也不可能超越别人。恐怕那帮研究脑移植的家伙们也是这样。
光线极暗,和白天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但我还不至于走错路,毕竟都是早已走惯了的。我走进那幢不知去了多少次的建筑,登上不知走了多少遍的台阶。
房间的灯绝大多数都关了,唯独堂元的房间里透出一丝光线,果然不出所料。至少没白走一趟,我放下心来。
我没敲门便直接把门拉开。室内冷气很足,一进门就感到一阵凉意袭来。透过书架可以看见正伏案工作的堂元的背影,他似乎没有察觉门被打开了,可能是空调的声音遮蔽了动静。
我走到房间中央,把纸袋搁在大桌子上,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那家伙终于注意到了,连忙竖起脖子转向我。
“什么呀,原来是你。”堂元做了个探呼吸,像是想极力稳住上升的血压,“怎么了,这么晚了还来这里?”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把东西从纸袋里取出来摆在桌子上。
“好像是玩具钢琴啊。”
“是的,就是那种小女孩家里必备的玩具。”我敲了一下键盘,盒属质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是京极瞬介的。’
堂元脸色大变,睁大了眼。“你去了京极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刚见了他妹妹.就是那个京极亮子。”
“啊?”博士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到底去那里干什么?”
“干什么?”我走近他,“这不是明摆着么,我想知道真相。我已经受够谎言了。我有权知道我脑袋里装的是谁的脑。”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关于捐赠者,我想我以前就对你说过了。”
“你刚才没听清楚吗?我说我已经讨厌谎言了。你告诉我的只是欺骗世人的说法,真正的捐赠者是京极瞬介。”
博士使劲摇头:“你这么说究竟有什么证据?”
“我也调查过关谷时雄,他和我的性格变化怎么也联系不上。京极生前的状况却和我现在的状况有着不可忽视的一致性,就像影子和身体一样。”
“一派胡言!首先,你的性格根本没有发生变化。”
“够了!”我怒吼道,“你手里的证据要多少有多少,因为进行那么多的测试!前几天的音感测试难道不是显著表现了京极对我的影响吗?”我把整个手掌按在键盘上。“也许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蒙骗我,可你们有两点想错了:第一.我的性格正在被京极影响;第二,忽视了现在科学还无法解释的东西的存在。”
“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
“直觉。”我用指尖敲敲头,“现在就让我向你这个脑科权威报告,人类的脑有不可思议的能力,我和京极亮子在一起时,有种惊人的一体感,她似乎也有同感。你再怎么费尽心思隐瞒,我也不可能忘了那种感觉。”
堂元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和以往不同的目光,似乎不是在思考怎么糊弄我,而是对我的话产生了兴趣。但他还是反复地对我念叨:“不管你说什么……捐赠者都是关谷时雄。”
“别装傻了!”我迈出一步,双手抓住他的衣领,“亮子对我说了,你和若生不也在调查京极瞬介吗,你们到底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把博士按倒在桌子上,“要我把京极亮子带来吗?如果她看了你们的脸之后说不是你们,我就信。那种可能想必根本就不存在。”
堂元把脸扭向—边,闭上眼,似乎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说。我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拖起来,然后猛地推开。老头子一和踉跄倒在地板上。
“我要把这个消息卖给报社。”我说,“世界首例脑移植患者这块招牌还没生锈呢。我要是把这和消息告诉那些人,他们肯定得飞奔过来。被移植的脑片竟然是罪犯的——那群人要是知道了,必定会想方设法找到证据的。就算找不到,这个消息也会传遍大街小巷。
堂元拾起眼镜重新戴上,然后抬头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想知道关于捐赠者的事?我们不是保证会对你的脑负责到底吗?”
“你不会懂的。胡说什么脑不是特殊存在的你,怎么会懂?脑毕竟还是特殊的。你能想象得到吗?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不同,而明天睁开眼的时候,站在那儿的又不是今天的自己了,我只能能感觉,那些遥远的往事都成了别人的回忆,那些花了好长时间培养的东西正在一点一滴地消失。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我告诉不吧,那就是——”我用食指戳着堂元的鼻尖,“死亡!所谓活着并不是单纯的呼吸、心脏跳动,也不是有脑电波,而是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要能看见自己一路走过来的脚印,并确信那些都是自己留下的印记,这才叫活着。可现在,我看着以前走过的足迹,却难以相信那是自己留下的痕迹。活了二十几年的成濑纯一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有些喘不过气,狠狠地瞪着堂元。他也在注视着我。
“新的,”那家伙终于开了口,“你不能把现在想成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吗?不少人想重新投胎再来一次呢。”
“重生和一点点失去自我不一样。”
堂元听着我的话微微点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伸手去碰桌上的红色小钢琴。“刚才你的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