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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先头还有些不太信。因为十多年来,章熙对于有人来填补相府大夫人的位置,一直都很抗拒。直到桑落再三确定,太夫人这才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眼眶含泪道:“熙哥儿终于能体会到他父亲的苦楚,理解他父亲了。漫天神佛保佑,保佑熙哥儿与明承父子相合,那样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老太太!”
太夫人摇摇头,脸上露出抑不住的伤怀与后悔,“那时林氏才走不久,明承守孝刚满一年,是我想着熙哥儿和漪姐儿无人照料,逼着要老大娶亲。我以为这才是对孩子们好,却不知反倒让熙哥儿跟我们离了心……若不是我,他们父子这么多年也不会生疏至此,都怪我!”
庾氏说着泪如雨下,可见是伤心的狠了。看到太夫人的样子,桑落一时也有些动容。不论相府在世人眼中如何地位超然,章相父子如何位高权重,在亲情面前,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笨拙,不懂表达。不然也不会让她这个“外人”有了可乘之机。太夫人伤感过后,想起另一件事,问道:“你可有跟柏舟说你进门的事?”
桑落摇摇头,语气中不无担忧,“我怕大公子一时接受不了。”
从前她还笃定章熙会愿意她做他的继母,可自从上次章熙送她那亭萤火虫后,她便不那么确定了——章熙是真的将她当做朋友,不因性别不因阶级,只是因为她这个人。她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与用心。他甚至因为她同意章相续娶,足见对她的好。但往往这样的人最忍受不了背叛,“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章熙对当年的章相如此,对她亦然。越了解他,才越知道章熙清冷孤傲的表象下,有着一份天底下最纯粹热烈的情意,容不得一丝杂质。爱与恨,都是极致。越深入,越胆怯。从前她万般忍受,只为摊牌的这一天早点到来,如今她却害怕章熙得知她接近他的真相。她怕章熙会反悔,怕他会报复,怕他不再与她做朋友。她怕他会……受伤。太夫人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不错,你是太年轻了些,柏舟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沉吟片刻,太夫人道:“既然柏舟已经同意,那咱们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先慢慢给他透些意思,再找时机。”
桑落闻言松了口气,当下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回到相府,日子便过得更有规律,按部就班。直到乞巧节前两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按说朝堂上的事情,相府女眷多半是不知的。她们每日养尊处优,在锦绣膏梁的金玉堆中养着,侍弄花草,看戏品茶,过着京中顶级贵妇人的生活。朝堂的风雨被男人们挡着,吹不到女眷头上。可章相爷给新上任不久的大司徒让道的消息,短短半日被传得街头小巷,妇孺皆知。这位大司徒,不是别人,正是关内侯董君。也不知他在陛下耳边吹了什么枕头风,陛下竟破格提任,让他位列三公,与丞相、大司马平起平坐。朝中已多年未设大司徒一职,章明承与王旌一文一武,分管朝政,也算相安无事。大司徒按制该是掌管土地,人民及教化之事,这样便与丞相的职权产生重合冲突。章相欣然将这部分权责让出来,与大司徒交接清楚,并无任何异议。可底下的文臣百官,却不像他这样“通情达理”,反对声从旨意出来后便如野火燎原,从朝堂烧到民间,对于成帝的这一举动,反对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先时皇帝独爱关内侯,冷置后宫,皇室更是只有太子一个子嗣,群臣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属于陛下的兴趣爱好与隐私,并无人反对。可将男宠抬举到三公之位,不单单是儿戏,更让在列的大臣无不感到羞辱与讽刺。要他们向一个以色侍人,媚主求荣的男宠行礼,更是对读书人的折辱。正值群臣激愤之时,这男宠的车队与相爷的相遇,丝毫不知避退,以致丞相让道。一个男宠而已,他凭什么,令朝廷的股肱大臣让道!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民间对大司徒董君的反对厌恶达到顶峰。相府的女眷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知晓了如今京中最热议的事情。“难怪淑慧这么快就解了禁足,原来是有个会邀宠的父亲。”
汪思柔鄙夷道:“你是没见,前两日我与母亲赴宴,淑慧的眼睛都快斜到天上去。知道的是她父亲升官,不知道的以为她得了什么斜眼病,不能正眼瞧人。”
桑落扑哧一声笑出来。青黛道:“那个淑慧县主,平日里就够拿鼻孔瞧人了,如今这下巴还不得仰到天上去。”
“可不是,据说都摔倒好几回了。”
几人会心一笑。桑落问道:“京中这样议论,相爷呢?他怎么说?”
在她看来,章相虽看起来是敦厚君子,绝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以他的七窍玲珑,怎么可能“受辱”。怕是他给关内侯挖个坑,关内侯都能笑着跳下去将自己埋了。“此事一起,相爷原是告病在家,可看到御史和臣子的折子雪花片一样压到御案,不忍陛下操劳,又带病去宫中处理政务了。”
桑落心中好笑,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章相这一招以退为进,瞬间体现出格局高低。关内侯对上相爷,根本不够看。想到这里,她心中忽然一动,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