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房出来,桑落和章熙沿着园子慢慢走。早起尚有一丝凉意,若是到午后,外面便热得叫人呆不住。园中一汪清湖两岸,竹影婆娑。葱郁林木间,是桑落的柔柔低语。“娘娘准备的喜服十分华丽贵重,只凤冠上的宝石便不知嵌了多少,重得很,坠得头皮疼……青黛的铺子越开越大,前几日我去,她竟都跟西域的商贩做起了买卖,竟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素来胃口不调,尤其是夏日,我送去的凉茶你都要喝了……”她自知帮不到章熙什么,也知如今形势不好,便尽量说些开心的事情叫他放松。章熙果然安静听着,间或应和两声。两人沿着湖岸树荫慢慢行着,并未有什么亲近举动,可只看背影,也知其中情意绵长。树影婆娑中,便是一幅人间盛景。在桑落身边,章熙的确感到舒适愉快,那些平静之下的暗涌,被此刻的岁月静好替代。若是可以,他愿意用一切守护身边人的宁静平和。“最近事忙,回来后也没抽出时间陪你。马上七夕了,接你出去看灯好不好?”
章熙问道。桑落有心拒绝。章熙最近黑了许多,他原本便瘦削挺拔,此刻五官更显凌厉。他的忙碌她都看在眼里,若非不得已,同在京中,他定不会三、五日也抽不出空来看她,桑落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他。“外面怪热的,不想去。”
“可我想去。”
章熙停下来,黑眸中有不易察觉的歉意,“等忙完这一段时间,大局稳定后,我带你去外边走一走可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还有名山大川,我都带你去走一遍可好?”
自然是好的。桑落也同样回望他,“我不想你累着。”
“傻话,”章熙拍拍她的头,“陪娘子出去,怎么会累。”
是啊,再过一个月,他们就是夫妻了。真正的福祸与共,生死相依。“章熙……你不要有事。”
桑落忍了再忍,终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身边的亲人都叫她安心备嫁,尽量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轻松模样,可哪怕是只言片语,她也知道最近的局势动荡。青黛说前两日朝廷颁发的商税又加了三成,这已经是今年第二回加税。可黛坊才开了不过半年之久。黛坊两边原都是积年老铺,因赋税沉重,经济凋敝只能转手,她这才接盘扩建。城中商贾尚且如此,田间地头的百姓可想而知。桑落无意中听父亲提起,如今各郡都有流民起义,比之去年颍州之乱,更是严重不止十倍。天灾之下,还有人祸。桑落心中实在担忧,“我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其他的我都不要。”
谁知她的话却直接把章熙逗笑。他平日里并不是个爱笑的人,高兴了更多是眉眼含笑,若是要他做出笑模样来,十有八九也是冷笑。可今天他却笑得止不住似的。桑落便恼了,她明明饱含深情,狗男人到底在笑什么!“好了好了,”见她真恼了,章熙又过来哄她,“知道你只要我,我也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一个。”
桑落更气了!谁要跟他调情!她在说正事好不好!桑落气的锤他。可她才有多大力气,又不舍得真打,落在章熙身上,不痛不痒,倒真成了打情骂俏。“章柏舟!”
桑落拿出平日里父亲的气势,怒道。听在章熙耳里,她温柔得像一缕春风,吹得人心尖痒痒,和勾引他没什么两样。他当然知道桑落是什么意思,拉过她的手,含笑看着她,问道:“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造反吗?”
云淡风轻的,好似造反不过是桑落出门选件衣裙那般简单。桑落捂住他的嘴。他才杀了妖道,落了陛下的面子,往前还有“通敌”一事,再如此不知收敛……章熙见她这般着紧自己,不觉神色更加温柔,拉下她的手道,“落落,我不愿骗你,如今天下的确不太平,灾祸不断。而罪责只在一人,便是当今陛下。不单北方有干旱,前不久黄河在临漳决口改道,冲进漯川,数千里良田变成一片汪洋,整个禹城百姓死伤更是不计其数。今年米粮物价定然飞涨,不知到时,又有多少人饿死。可咱们的陛下,还在大兴土木,穷奢极欲地建造摘星楼!他看不到有多少百姓流落他乡,易子而食,却甘心当王氏的傀儡,任其倾轧清流……”桑落听得心都揪紧,蹙眉道:“你打算怎么做?”
章熙却说起另一件事,“英国公世子应舯,如今已是车骑将军,不日就将出征西北。率军二十万,欲荡平胡虏,扬我大周国威。”
西北曾是章熙的战场。为了与胡人这一战,从年前开始,他便一直都在准备。没想到最后统帅却是应舯。“接下来我要做的便是安心在温柔乡里沉醉,等着与公主殿下完婚。”
章熙说,“这就是我接下来最大的事情。”
可他明明每日都在忙碌不休。桑落似乎有些懂了。“那我要怎么做?”
落落就是这样,太聪明,总能抽丝剥茧,找到核心所在。“你什么都不用做,安心做新嫁娘就好。一切有我,不用担心。”
章熙说不用担心,那便是有所准备。桑落放心的同时,不禁又问道:“你真的不会造反吧?”
他对陛下,不要说尊崇,简直就差把看不上刻在脸上。君臣纲常,于他就是一纸空谈。有能力,有兵力,有号召力。桑落觉得,章熙简直就是史书上非常标准的造反模板。还是被逼着起义那种。章熙无奈又好笑。也不知自己何时给了这对父女错觉,一个两个都认为他会造反——先是顾先生揪着他不放,生怕他连累到落落,如今落落也这般问他。太子还好端端的,他造什么反。“你又不是太子,担心这些作甚。”
章熙捏着她的脸蛋,低声道:“倒不如操心怎么叫自己再吃胖些,我喜欢肉一点。”
桑落眉眼一挑,潋滟的眸子漾出一片妩媚,她脑中想着许久未见神神叨叨的太子,想也没想直接道:“放心吧,你喜欢的我都长得挺好。”
等到反应过来,她低头朝胸脯看去,余光却见章熙也盯着她那里瞧,顾不上羞怯,她大声道:“章柏舟,我不是那个意思。”
章熙眼中却满是意味深长,“你说得对,我的确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