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威枋在跟阿成的姥姥和姥爷谈完话的那晚她失眠了。他曾经一遍遍的想过李灵儿也许被说过媒,这在乡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也想过李灵儿有可能被渣男骗过心,哪个少女不怀春呢?他同样想过李灵儿会不会已经出嫁了,上一次她路过自己面前的时候,会不会是她回婆家呢?那些个失眠的夜晚里,她想过做坏的事情就是李灵儿哪怕没有了生育能力,他也愿意娶她为妻,毕竟他爹娘还有那么多孩子,也不知指望自己一个来传宗接代延续他们老赵家的香火不是。
那时候他赵威枋想来想去,怎么都没想到这李灵儿换亲这回事儿,是的,这个换亲的事儿是出乎他意料的,他也听过村里好多家里的婆娘是换亲嫁过来的,但他没想到这样的事情有一天需要自己面对,他只希望父母给李灵儿她家提亲的时候,她们家里不会再提换亲的的事儿,这是他的希望。如果因为自己娶个老婆而把妹妹搭上,这让他赵威枋是不能承受的,他将面临一辈子内心的谴责和愧疚的。这一晚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像一团浆糊一样。
第二天起床以后,赵威枋吃罢早饭便早早地离家出去了,他没有叫上六弟海棠,只是一个人走走,他怕自己在家里母亲问自己想的咋样了?他怕父亲用那种疑问的眼神看他一眼,他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阿成的三妗子的俩小孩子在家里叽叽喳喳的闹着玩,他只觉得很烦,可是也不能怎样,还不如自己出来走走。
赵威枋期许过自己未来另一半的样子,那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个头跟自己一样高,或者比自己低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矮太多就行。她有普通人的脸庞,有虽不纤腰细细却也匀称协调的身材。既能上得了厨房做饭,也能够下地干活。她不一定识字,但是能够明事理识大体,为人处事儿虽不算活络,但也能够真诚以待。在家能够相夫教子,出门能够小鸟依人,还能够给足自己面子……。他想了很多很多,只因那一天他看到了李灵儿,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有时候在想,是不是自己忘了初心了。他只好把那些条件都给李灵儿身上加上,他赵威枋相信,李灵儿是这样的女孩子,他相信李灵儿能够做到这些,甚至比要比自己想象的都要好十倍,二十倍……。
赵威枋还是不甘心,他想试试,试试这一次,他在内心告诉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一次,就这一次结婚的,他觉得这是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他不想错过。他想保护这个李灵儿,这个纤腰细细的女孩子,他想去保护她,当听父母说她曾因为跟那个婆婆闹不和的时候,她的那个丈夫还不帮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好像当年就在李灵儿身旁保护着她。他只觉得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你们怎么忍心去欺负她呢?村里有村里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忽略了人家,继续在往村外走的路上走着,那目光是那样的呆滞,好像是满肚子的话无处抒发的人,散发着无尽的悲凉感。
田野里小麦芽刚吐露出来一丁点儿的绿意,那小麦的幼苗都在碎土块里冒着透明一样的青芽,那青芽纤细而柔弱,风一吹去,那种连成一片的淡点的青色,映着黄土地,远远的望去,像是土地表面盖了一层薄薄的青纱一样,这青纱铺向远方的村庄,铺向远方还没有落下的大杨树,铺向那小河沟最后的一道坎上。这美丽的田野风光,却不能打消掉这个犯了难的情郎的忧愁和矛盾,还有纠结和犹豫。
这是该他赵威枋做决定的时候了,他头脑中浮现出父亲说的“我可是冒着把你妹妹搭进去的风险给你提媒的”这句话,他赵威枋知道这句话是有多重的分量的,从这句话来看,父母是重视自己的婚姻大事的,只是这代价预估起来有点大了点,他不知道自己妹妹凤儿知不知道这么个情况,他希望凤儿不要知道。作为哥哥,赵威枋只想要那种两情相悦的爱情,他不想要那种通过换亲来获取自己喜爱的人儿的方式,这不是他的初衷,他不愿看到的。他清楚的知道父亲说的那句话,要是自己还是执意说喜欢李灵儿,父母让媒人去李灵儿家里提媒,但凡李灵儿家里说换亲,他父母就得面对着这个宝贝女儿的哭泣,那是自己妹妹一辈子的事情,她不该绑在自己喜欢的战车上冲向未知的远方。父亲说出来那话,就是让自己掂量好了再说喜不喜欢,而不是一时冲动,毕竟妹妹真的有一天嫁出去了,自己是个男的,不怕是是非非的闲话说辞,自己倒是没什么事儿的,但要是妹妹不幸福,她的以后该怎么办呢?或许此刻自己要是跟父提起只是一时冲动说的话,要是自己说不喜欢那个李灵儿了,会不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那么美的人儿了?赵威枋想哭,想放声痛哭一把,或许哭了之后自己就不会再想念李灵儿的容颜和身姿了,那种不得已而要放弃的无奈感,蔓延到他的全身,他不甘,他不甘,他内心呼喊着,像要迸发一样,他想扒到地上痛哭一场,自己只是喜欢一个女孩子,为啥要这么难?这么难呢?为啥?为啥啊?……他想,自己这时候及时止损,或许该是不错的选择吧?
赵威枋只觉得心如乱麻,他怎么都理不清楚这些事情,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耳畔刮来的风他也都觉得聒噪。
漫无目的的赵威枋走到了西沟,他像往常一样,脱了鞋子,一只手拿鞋子,另一只手提着裤子,秋天的河水有些冰凉,河底的淤泥从自己的脚指缝里冒出开来,那种淤泥紧贴脚底和脚面的软软的感觉,让他一时忘记了刚才烦躁的事情,河水的凉意从脚底,从腿毛上蔓延开来,他感觉好清爽。
赵威枋提着鞋趟过了河,他从路边抓起一把泛黄的,已经被晒干了的苞谷叶,胡乱的擦了一下脚,就穿上了鞋子。
赵威枋挨着小河边的那个斜坡堤岸往南边走去,南边那里有村里人盖的砖窑,今年这时候还没有人开始烧砖,前些天他跟赵海棠来过这里玩,还在这旁边河沟里面摸鱼来着。当时这边上还有些人种的有红薯,红薯秧子青幽幽的一大片,现在连红薯秧子都早就被收完了,他想看看还有没有一些被遗落的红薯没有被刨出来的,这时候被遗落的红薯应该发了那种青芽露出地面了,只要用手顺着青芽扒开还能找到小红薯的,他想扒两个红薯吃一下,填填肚子充充饥,今天中午就不回家了,到晚上时候再回去,反正这样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自己不过夜回去,父母都不担心的。
赵威枋顺着斜坡往南走,边走边瞅脚下被刨过的红薯地,只是有些碎土里有之前被刨烂了的红薯皮,都那红薯皮都已经被日头晒干的巴了。赵威枋把那一整片红薯地都找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一根泛着青的红薯芽,他只好放弃了寻找,于是跑到堤岸上抓了一大把苞谷叶,找了一处斜坡阴凉处,把苞谷叶摊开,躺在上面,那地方刚好是堤岸上的杨树的树影里,秋天的中午还是有些热的,不过这河边能够吹吹河风,倒是凉快很多。
从河堤的斜坡自己躺着的地方往东边自己的村庄看去,村庄好像是在蒸腾的云气里面一样,恍恍惚惚的感觉,从自己的这个方向看去,感觉村庄是那么的小。赵威枋从头下拔了一根草茎,放到嘴里,双手垫在躺着的头下,他的头脑又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到,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村庄里面,竟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的事情,自己从这里出生,从这里长大,再到后来读书上学,那些刮风下雨天自己跟哥哥们等父母回家的场景,那些自己帮着家里收红薯的场景,还有当年自己同村的小姑娘小哥们跟自己一起玩的场景,每年那个白桂庙有庙会时候,十里八村从这田间小路打着矿灯去看戏的场景,那时候庙会的晚上,自己看着这边田野里那一个个的矿灯光线晃来晃去的,还以为是有什么妖怪在夜里集体行动了呢,要不是爹娘说那是人,自己差一点就再也不敢走夜路了。
想想当年,那时候,这小河沟里那么多毛孩子在这边扔着,自己跟着母亲下地干活,一到中午时候母亲就带着自己赶紧回家,有时候给爹送饭时候,还不忘了嘱咐自己要走大路,赵威枋想到这里不觉得打了个冷颤,这中午的时候,自己又在这阴凉的地方,要是有啥不好的东西,那自己连个喊人都没得人啊,此时,赵威枋赶紧环示四周,北边不远处有一个老头正在那里挑河水给自己种的东西灌溉,他顿时心里安稳了许多。不过转念一想,这时候都这么热的天了,那老头为啥还在挑水啊,赵威枋多疑起来,于是侧起半身又多看了几眼那个挑水的老汉,只见那老汉头戴草帽,光着上膀子,下身穿一个粗布裤衩子,离大老远就能看到黝黑的皮肤,这时赵威枋的心算是放了下来,他可以确定这人是自己庄的人了,自己还见过的,按辈分还得叫一声“大”的。
赵威枋看罢挑水老汉,又躺好,此时肚子也有些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些饿了,昨晚前半夜胡思乱想,后半夜实在是想的累的不行了才好不容易睡着了,今天早晨又不想爹娘看自己憔悴的样子就胡乱扒拉两口饭和菜就出来了,一个上午,想了那么多,又想了那么久,都不结解决事情,还不如吃好睡好呢,这是何苦呢?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啊。
想到这里,赵威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把苞谷叶和尘土,又把苞谷叶收拾一下给扔到堤岸上去了,他顺着堤岸又往南走,前面有一些柿子树,还有些晒瘪了的柿子挂在枝头,那应该是柿子主人留下的“看树老”。
看树老是阿成老家的一种说法,它指的是秋天收货时候,留在果树上面的那几颗熟了的果子,就是故意不摘完树上的果子而留下来的那几颗果儿。一种说法是留下的这几个果子有灵性,能够看护果树平安,来年这果树就会报恩结更多的果子来回馈果树主人。另外一种说法就是,留下的这几个果子,在深秋时候他已经熟透了,果子里面就会有优质的种子,这种子在秋风中会被刮落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带有种子果子就会被埋入泥土里面,来年开春时候就能发芽,幼芽长大,主人或者是路过的有心人就能移栽成新的果树,这样既能实现树的间接培育也能够今后有源源不断的果子吃了。即使留在树上的果子不落下来,那果子也有可能被饿了鸟儿给叼着吃了,一方面能够让收秋后没有粮食的鸟儿不被饿着,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让鸟儿间接的去传播果树的种子,毕竟鸟吃了果子的种子之后是没办法完全消化的,在它迁徙的路上,就无形中传播了这颗果树的种子。即使上面都不会有,那果子挂在枝头,也能让那些砍树做柴火的人知道,这树是活的,不要乱砍。这或许就是农人留几个果子作为“看树老”的用意吧。
赵威枋挑了一处“看树老”低点的地方,爬上树,摘下来几个,用手直接一抹,就放到嘴里,被晒的半干的柿子,有些瘪了的柿子吃着好甜啊,他不觉得狼吞虎咽开了,转眼几个柿子就被他消灭掉了,赵威枋又下到河边先是洗了洗手,又换了洗手上游部分捧了两捧水喝了一下,被日头晒的有些温温的水喝到肚子里面感觉好舒服,赵威枋现在甚至都有些想脱了衣服下河洗个澡,但还世面没下去,他一直都记得小时候母亲说过中午不要下河洗澡的事情,那时候王佳妮给他讲,中午时候太阳毒辣,说明人间阳气最盛的时候,那河沟里面也正是各路鬼怪阴最盛的时候,这时候一个人阳气再足,也抵不过都是阴气的水下的,赵威枋还清清楚楚记得这些话,也就没有下水洗澡。
吃了些果子,又喝了些水之后,赵威枋直接得有些困了,他又回到刚才躺着的地方,把刚才那一大巴苞谷叶又抱来,苞谷叶已经被晒的热热的了,赵威枋也不管那么多了,像刚才的样子又铺好,他躺下来,感觉好舒服,他想,明天给父母答复吧,不瞎想了,再这样拖下去,说不定李灵儿又有可能被别的说媒的抢先一步给订了婆家就没有自己机会了,至于自己的妹妹凤儿会不会因为李家提出换亲而嫁过去,就听天由命吧,或许她这辈子有可能就跟我的婚姻牵扯着了,也许我娶了李灵儿能够幸福一辈子,他嫁了李灵儿的某个哥哥也能够幸福一辈子呢?都有可能啊。再说了,连让媒婆说媒都没提呢,我瞎想啥呢?这不是杞人忧天吗?说不定让媒婆去提媒时候,因为上一次李灵儿换亲的不愉快的经历,她李家有可能就不想着换亲了呢?那我不是就可以不用担心妹妹凤儿的事情了吗?
赵威枋想着~想着~,想着这些,他感觉好受了许多,也许是刚才肚子里面吃了些柿子,他慢慢的有了睡着了。
秋天的晌午,微风从河面带起水气,从赵威枋身上拂过,他翻了翻身,继续睡着,那风儿又拂过高高大大的杨树,还泛着青的杨树叶,哗啦啦的响着,风又从树梢头吹向一望无际的田野,这田野里孕育着来年的丰收,也孕育着这一片土地上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