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先生和母亲所谈的内容,却在戴春风细小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震动,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读书还蕴藏了那么多复杂、深刻的道理。
戴春风虽然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愿望,希望自己将来能考取?这几乎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愿望,要使愿望变为现实,戴春风又比普通的孩子多一个心眼。他发现,周围读书的多如牛毛,但举人、进士一个乡都难寻出一人,甚至连秀才都很少。
今天,经母亲和先生一说,才明白用功读书是成功的主要因素。
旧时的习俗,一般读四年书后就“开讲”,可以参加乡试、会试,造化好的可以一举而中,一般的需要一年又一年的反复呤读,一年又一年地投考。有的人虽然读书了万卷书,读得胡子花白,仍然不得见君王,甚至于到死连秀才都考不中都大有人在。
为了“扬明声,显父母”,给戴家祖上争光,戴春风咬紧牙关,准备潜心苦读,参加明年的乡试。
在乡下,考试能考取也是很风光的事;戴春风自开始知事,就耳闻目睹了历年的乡试排场。
一般会考都定在秋天。那天饱读诗书的学生们由父亲或哥哥陪同,背了干粮、雨伞,穿着新缝的长衫去指定的地点会考。
那时候,他们一个个心事重重和样子。虽然刚从书房出来,难得见外面的艳阳高天,谷穗翻浪,但都没有心思细看,都低着头走路。
这时候,读书人往往还能惹得村邻羡慕眼热,不时有人回头或从堤岸下抬起头来看见他们,便不由自主地用歌调哼道:“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
读书人从考场回来到放榜的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这段日子,他们茶饭无味,坐卧不宁,天地仿佛凝成了块,世界都在静止之中。
这种静止一直要到放了榜才告一个段落,投考者都心态不一,考中的都欢呼雀跃,仿佛天也亮了,地也宽了,世界在他们面前呈现出一派色彩斑斓的好来;没考中的,也舒了一口气,开始紧锣密鼓,把自己关在房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为来年的考试做准备。
在毛逢工的学行里,就有好几名这样的人,他们的年龄在20…40多岁之间。戴春内认识这些人,他们虽然都已离开学馆在家里攻读,但每当遇到难题,都会抱着书本向毛逢工请教。
毛逢工在江山县西南硖口镇、吴村乡一带是颇有名气的,经他教出的学生,秀才不计其数,甚至还出过一位举人,如今正在朝廷任职。
对于一位先生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荣耀和资本,有的人教一辈子书,连秀才都送不出一个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毛逢工时常抬出他的举人学生来,教导戴春风这帮学生们说:“他呀,根本不是你们这番吊儿郎当的样子。坐在那像一口钟,站着如一棵松,从《三字经》读到《中庸》《孟子》,书都是新的一样!”
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戴春风在课堂上常开小差,不时东张西望,或用手搔头皮、挖肛门,书本读不到几天就成了抹布这些习气,是读书人之大忌。
听毛逢工说,他的那位得意学生参加考试的那一年,中师大人出了一道极为刁钻古怪的试题,题目就是两个字《獭也》。
当时,许多满腹经纶的学生被这道题难住了,在考场上不是咬笔头,无从下笔,就是铺开试卷乱写一气。
只有毛逢工的学生最冷静、最稳重。他根据题目反复呤颂,幸亏他背了《康熙字典》。字典解释道:獭,水獭也。一种生活在水边之野兽,能游泳、善潜水,捕鱼为食,极珍贵,可做衣领、帽子等也。
江山县位于钱塘江上游,多有湖泊,水獭颇多,这位毛逢工的学生多有耳闻目睹,对水獭的心性略有了解,登时灵感突来,文思如涌,大笔一挥道:“夫世之万物繁多,吾独说獭也。”
开首一句犹如神来之笔,一语中的,把一道刁钻古怪的会考题目抓个正着。然后加之发挥,按八股章法大书特书水獭之刁、之狡猾、之珍贵、之可爱……
据说中师大人看到开头,便拍案叫绝,大称奇才,当即画了红圈,予以取录。
自唐代武则天开创科举考试制之后,古往今来,各类试题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这《獭也》应算其中一绝。据说朝廷出这道试题是根据地方猜题之风盛行而专门炮制出来的,不少乡塾先生为了多考取学生,一味地走捷径、钻空子,收集历年的试题予以归纳、总结,再猜测、揣摩下一年可能出哪道题,于是突击温习、背范文模拟考试……
朝廷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不是死记硬背的浑蛋,因此,有《獭也》这一类的怪题出来一点也不为怪。
读书作文是要有天份的,像戴春风那几位“师兄”,以他们现在的水平与文采,再考几辈子,其结局仍然是名落孙山。
每回同样的试题,毛逢工为了“公正评定”,特请不相识的先生批阅,都一致对戴春风的文章予以最高评价,其余都是泛泛之辈。
照这样下去,只要临场发挥好,来年秋天的乡试,戴春风绝对有把握榜上有名,安得见君王,“学自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自训。
以后的日子戴春风收了野性,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日出日落,不觉中来年的秋试迫近了。
这一年是戴春风第一次投考,先生、母亲和自己都很重视。根据经验,毛逢工告诉他:“临近考试的时候,最好的准备是什么书也不读,什么文章不做,心情地玩耍,休息。做学问是日积月累的事,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进入考场,才能发挥出正常水平来。”
戴春风依照先生的话去做,和村里的孩子一起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尽可能地放松自己。
这是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的秋天。按往年的习惯定在中秋会考,九九重阳节放榜。而在中秋节前几天,地方团丁打着铜锣,逐户宣布会考的时间、地点及有关注意事项。
中秋节快过了,仍没有一点动静,戴春风坐不住了,以为团丁漏了他一家,跑回家一问,亦没有得到消息。戴春风只好去乡塾找毛逢工。
其时,几个历年屡考不中的“师兄”正眉飞色舞地同先生说着什么。戴春风估计一定是好消息,又见毛逢工一脸忧郁地坐在太师椅上,登时罢了。正茫然无计,一位“师兄”拍着他的肩道:“戴春风,你的书算是白读了,还是安心回家种地罢!”
戴春风傻眼了。
第三章 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