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年轮走过二00三,稳步踏入二00四年。
一月份,刀郎的一首《二00二年的第一场雪》突然爆红,大街小巷的音像店里都播放着他西域苍凉的歌声:“二00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似乎为了应景,一月初,深州城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雪花洋洋洒洒下了两天,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把这座江南小城妆点得像童话之城。对大多数人来说,洁白无瑕的雪景是一派大好风光。但对建设系统的同志们来说,则是一场大考。全市各个与民生相关的系统都动员起来,投入到抗雪救灾的应急工作中去。建设局的公用事业管理、环卫、自来水、物业、建筑工地等各个条线,都纷纷走上街头开展扫雪、除冰、抢修的工作。
对陆自明来说,这个新年终身难忘。元旦小长假期间,他和叶苹苹正式完婚。几年的恋爱长跑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不管这个结果是好是赖,既然能有结果那也就是好的。商红英的确没有食言,陆自明家送的六万块钱彩礼,她全部返还,还倒贴了六万块钱的嫁妆钱。把陆自明新居里的电器全部配备了进口的高档家电,又花十万块钱给女儿买了一辆大众波罗小汽车。女儿上次摩托车出车祸后,她一直不让她再骑摩托车,并让她学了汽车驾驶证。这样原来那辆光阳摩托车就给陆自明开了。这些对她的家庭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光是女儿摆酒席,就收了十几万块钱的礼金。这些钱有些是他们这些年喝别人家喜酒回收的份子钱,但更多的是各路企业主、老板、有求于他们的人送上的礼金。叶局长的千金办喜事么,当然是一件大事。各种报恩的、办事的、企图巴结的、希望加深印象的、增进感情的,怀揣着各种目的的人纷至沓来。商红英呢,也是来者不拒。本来么,女儿办喜事收点礼金,在中国传统文化来讲,那是人情份子,礼尚往来,又不上纲不上线。
刚刚办好婚礼,本来有三天法定的婚假,请上两天事假,连上两头的周末双休,有九天的假期可以出门旅游一趟。但是由于抗雪救灾的严峻形势,陆自明顾不得缠绵在温柔乡里,立即投身到工作中去。本来计划好的去长途旅游度蜜月的打算就此泡汤,叶苹苹对此颇有怨言。陆自明跟她解释,今年是很关键的一年,按照潘文斌上次在政治处的话中流露出的意思,今年可能解决他的公务员编制,也就意味着将把他调任到建设局机关任职。在这个节骨眼上,必须有所表现。晚上在家里吃饭时,叶苹苹在饭桌上说了此事,叶政华很支持陆自明的做法。说一个男人必须要以事业为重,不能贪图享受安逸,那样没什么出息。叶苹苹听了也只得默不作声,不好再抱怨什么。但内心有一层隐忧,叶政华没有说出来,潘文斌真的会把陆自明调进局机关任职吗?
黄艳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时回首这几年就像做梦一样。她出生在深州的一个平头百姓家庭,经济拮据,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从小读书成绩平平,没有考学的希望,父母的重心也放在弟弟身上。初中毕业,她既考不上中专和高中,也考不上技校,只得随亲戚南下广东打工。在电子厂里做了几年工,发现这样累死累活赚不到什么钱,也看不见什么希望。厂里有的工友小姐妹晚上到KtV坐台当陪唱小姐,一个晚上赚的钱顶的上在厂里做半个月的工。在利益的诱惑之下,她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后来索性辞去工厂的工作,专职在KtV里做陪侍小姐。两年下来,凭着出众的姿色和精明,被歌厅经理看中,当上了管理层的小妈咪。每日周旋于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有钱男人中间,不仅挣到了一些钱,还锻炼了她场面上察言观色、巴结讨好,擅长周旋、左右逢源的一套本领,对歌厅的经营管理也比较熟悉和了解。
她并不是对每个男人都主动献身,而是自有一番观察和算计。对自己认为有价值的男人,她不会像其他出台小姐一样,按次收费,完全被人当成妓女。而是巧妙地周旋,适当的时候又给他们尝一点甜头,也不向他们伸手要钱。一旦男人对她产生一点感情,那么反哺给她的钱物要远远高于按次收费得来的回报。这是她的精明之处。几年下来,她不仅被提拔为歌厅经理,有一群稳定的客户群,还从这些男人身上赚取了丰厚的回报。回到深州后,除过买了一个小套商品房,还剩有一笔不菲的积蓄。但她再也不肯去卖苦力赚点血汗钱,一直谋划着怎么做点生意。这时在社交场上遇到了胡拥军,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个胡公子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在她的怂恿下,几人一起合开了金尊KtV。可以说,如果没有胡拥军的资源和关系,在这个小城市要办这么件事,她完全不具备这个能力。她很清楚,胡拥军这样的官宦子弟不可能娶她,他只是要找一块自留地,当官发财两不误。和她的关系也就是人生的一段合伙人而已。但起初她还是真诚地和胡拥军一条心,一心想要把金尊歌厅经营好,作为自己下半生依靠的事业平台。可是后来发生的种种情况,她不得不另做打算。陈晓明的出现,完全改变了她的人生。他不仅有雄厚的经济实力,还愿意与自己结婚。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做出选择,几乎是一闪念就决定的。后来,她与陈晓明里应外合,搞垮了金尊KtV,接盘后两人搞起了钻石会所,之后顺利结婚,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几年间,随着钻石会所的日益扩张,陈晓明的聚力建筑公司也起步发家,两人的家业越搞越大,成为社会上真正的富豪阶层。两年前,她专门给两家钻石娱乐会所聘请了职业店长负责,自己则主要负责蓝洋水疗会所的生意。去年怀孕生子以来,她感到精力更加顾不过来,索性在蓝洋水疗会所也聘请了一个叫阙德发的帮手,帮助自己打理店里的日常事务。
回首想来,真像是一场梦。但有时半夜醒来,也不免心惊肉跳、一身冷汗。她很清楚,自己做的所谓娱乐事业版块,说到底是非法的生意。陈晓明的堂兄--原城中街道派出所所长陈根富已经升任深州市公安局城区分局党委书记、局长,兼任城区区委常委。这几年两人的生意,全靠这棵大树罩着。否则哪里能这样日进斗金、迅速暴富呢?现在自己好比身在明处,成为人人眼中羡慕的富豪,开豪车、住豪宅,穿金戴银,出入好不威风。但是暗中有多少双红眼睛盯着,又有多少黑枪暗箭要射过来?细思极恐。她有时经常会做噩梦,梦醒后也经常提醒自己这种生意不能长久,要见好就收,及时留好退路。但是,每天看着巨额的现金流水进账,又舍不得放下。哎!老话说“英雄行险道,富贵似花枝。”自古富贵险中求,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昨天下午,黄艳陷入恐惧之中,梦境中可怕的一幕出现了。昨天在家吃好午饭,她照常去蓝洋水疗会所上班。服务员见到她,给她拿过来一封信。黄艳有点纳闷,有谁会给自己写信呢?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白颜色的信封。封面上看不出寄件人,只写着“蓝洋水疗会所黄艳收”的字样。现在收到的大都是移动公司、自来水、燃气和电力公司寄来的对账单,但一般是寄到家庭住址的。蓝洋水疗会所几乎没有收到过给自己个人的账单,到底是谁寄来的?黄艳心里没着没落的,到办公室后,顾不上泡一杯茶,先撕开了这封信。读完信的内容后,她吓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
新年上来,章哲立如愿调岗到深房建筑公司担任经理。此次房产集团中层干部来了一轮大调整,陈英俊和沈敏杰两人被提拔为总经理助理。深房商贸公司黄选刚到龄退居二线后,陈英俊兼任商贸公司经理。预算科施科长退居二线,原物业科长薛炳坚调任预算科科长。沈敏杰兼任物业管理科科长,分管物业条线工作。工程科科长由林致远担任,公房分公司副经理调任总师室主任。
章哲立高兴的劲头并没有保持三分钟,接踵而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棘手问题。陈英俊在深房建筑公司这几年,不仅没有开拓新业绩,反而各项业务急遽衰退,成为一个烂摊子。这几年,深房建筑公司在市场上仅中过几个零星的小项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集团内部业务,除了物业和公房上的一些大修业务,房地产开发条线的新建商品房业务按照新的政策法规,不能直接发包给下属子公司,一律要通过公开招投标市场发包。如此一来,在市场上中不到标,意味着不仅拿不到外部的业务,连集团内部业务也丧失殆尽。幸亏,陈英俊接手时的深房公司家底雄厚,经过这几年坐吃山空,这么好的一个平台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边缘。陈英俊给章哲立交班时,账上还剩二百多万元的现金,看上去似乎还不错,其实应付款量大的惊人。原先入围的五支承包班组包括聚力建筑公司、众诚建筑公司等上交的五百万元押金,早已全部退还。主要是深房建筑公司这几年业务量萎缩,根本养不活这几支承包班组。有的像陈晓明的聚力建筑公司早已在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资质等级也已升为总承包二级,综合实力把深房建筑远远抛在身后。众诚建筑公司由于李明霞的收缩战略,一直在深房下面混日子。去年开始,李明霞决定彻底退出后,也撤回了一百万元保证金,与深房建筑公司结清了尾款。
现在姜文珊自己单独注册成立了一家“勇攀建筑公司”,李明霞帮她跑了一个建筑劳务资质,挂在深房建筑公司下面做点小分包业务。但是这几年深房公司自己的业务量很小,而且有两家郑义平的关系户瓜分了大部分的业务,因此也分不到多少蛋糕。她一直想申请一个总承包三级资质,到公开市场参与招投标,但是苦于求告无门,这年头办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刘积仁本来是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这么些年,她很清楚,表姐李明霞正是因为傍上了这棵大树才得以发家致富。但是随着刘积仁地位的不断提升,他越来越爱惜羽毛,不愿再轻易打招呼。勇攀建筑公司的劳务资质,是李明霞恳求刘积仁才得以顺利办出。姜文珊知道,他不会再为勇攀建筑公司的事情跟谁打招呼。这也不难理解,当时表姐被检察院叫进去那一次实在是太凶险了,两人都站在了牢狱之灾的边缘。况且他们早已财务自由,当然不愿意再留下什么口实或者瓜葛被人家抓小辫子。因此她只能立足于自身想办法,想来想去,去年她找到了陆自明,希望能帮她申请一个总承包三级资质。但是实际上被婉拒了,她并不怪他。他一个小年轻,刚刚当上领导,顾忌肯定很多,而且人头也不那么熟悉。自己和他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交情,之前他在深房公司的时候已经很关照她们姐俩了。她说到底也是读书出来的,不敢讲知书达礼,但也是通情理的,不会奢求别人什么。哎!再怎么比,至少这几年跟着表姐还是存下了一笔钱。现在这种状况不死不活的,挂在深房公司底下,每年做个一两百万的小的维修零星业务,总比之前在隆德大药店上班时强,更不用说比在外面打工了。
但是,她内心还是有点心气的,这么几年在建筑行业做下来,她感觉到这个行业的发展潜力,是完全可以做大一点的事业的。怎么办呢?资质是这个行业的门槛和饭碗,没有资质就意味着你没有资格参与市场竞争。眼看着这个行业那么多人、那么多企业崛起,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而自己呢,没有一个饭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锅里盛饭,享受饕餮盛宴。但是这个心思,她一直没有断过,总想着有机会还是得去试一把。毕竟自己才三十出头,孩子也还没有小学毕业,不像表姐她已经赚够钱可以收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