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年好!”
“你好,我可不好。”
“……”
“怎么不给我回信?”
“太忙。”
“有心拜年初一、二,无心拜年初三、四,我在这个时候给你一家拜年,你们想都想不到,可我做到了。有心就能做到。太忙只是借口。”
李强国流畅地讲完了这几句。韩绮梅听着像是在听人背口诀,奇怪李强国口齿的伶俐。
“明知有别的理由,你就不要问。”
“我……很想你!”
“……”
“真的想你!”
“……”
“晚上老睡不安稳,还经常性的感冒。”
“……”
“你在听吗?”
“我在听。”
“今天晚上,其实只想说一句话,我……爱你!”
李强国把那些表达强烈感情的句子说得怯生生,韩绮梅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像见了不洁净的东西,皮肤一阵麻痹。
“谢谢。我们要休息了。新年一切好。”
韩绮梅冷冷地说完,搁下了话筒。
站得不远的母亲一直在认真地听韩绮梅说话。这时,母亲说,大过年的,对人要热情一点。说完,出去,又对其他人道,富财老倌的儿子还真不错,没回来,还记得打个电话给我们拜年,难得他有这份心。
大田坳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渐渐零落,子时过去,凌波河两岸还是灯火通明,少部分一到过年就情绪高昂的,不是趁机将电视看足瘾,就是开“家庭赌场”,围在麻将桌边守岁。凌波镇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如声声喜悦的呼喊,烟火、呼啸、欢快的旋律、最迅疾的爆响,如霞,如烟,如霆,如电,天地间畅行着令人忘忧的光辉和力量,这光辉这力量穿透冬夜深沉的黑暗,使守岁的或睡眠中的人们,充满了欣欣向荣的春天来临前的期盼和梦想。凌波河接近枯竭的河床落满烟火的灰烬。
正月初四,韩绮梅说要到学生家去看看,一个优秀学生家境困难,说是下学期不来了,要去做做家长的工作。母亲说,四不出五不归,初四不得出门,初五可以出门但不得回家,这是老祖宗的讲究,要去学生家也要等到正月初六。韩绮梅说就初六吧。母亲又问,哪里的学生,家里困难到么子程度。韩绮梅说这学生家里靠近陶源观,母亲有精神病,父亲是瞎子,一家人靠旁人和村里一点救济过日子。母亲听了竟自抹泪,取出一百元钱给韩绮梅,要韩绮梅转交那学生的家长,还叮嘱韩绮梅一定要做通大人的思想,不能让孩子没书读。韩绮梅感激母亲的善良,抬头看看像框里典雅矜持的年轻的母亲。
去杨一琛家,母亲要韩绮梅带点旧衣服给他们,顺带送点礼物给迁居凌波镇的二叔。路上冰冻未解,不能骑车。韩绮梅左肩挂一袋苹果,带子将衣领扯向后边,左手提一个蓝布花袋子,袋子里露出了黄色旧大衣的一部分,右手还提了五盒保健品。因走远路,阳光又好,韩绮梅脸色红润,看上去健康而快乐。
走到凌波镇牌楼前,韩绮梅偶一抬头,仰目心惊,居然看见了他,田君未。他着一件黑色的中长呢大衣,跨坐在自行车上,一脚点地,一脚踩着踏板。脸上挂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浓密的黑发微扬。横挡在她的面前。这个人,随时随地总是这般的俊拔。
四目相对,长长久久,相看两不厌的后面,是互相的窥测。
田君未移开目光,埋怨道:“凌波河的冬天,光秃秃的!”
韩绮梅乱纷纷千浪叠的思绪,化作一声轻声的疑问:“横在路上,干什么呵?”
田君未调子平平:“等一个人,等了很久。”
韩绮梅浅笑:“等人不好在路边上一点?”
田君未看着别处,声音薄薄,又暗带决心:“等要等的人。怕错过了,就横在路上。”
韩绮梅“哦”了一声,侧着身子从自行车边绕过。
田君未冷眼看着韩绮梅逃离,嘴角漾着笑,朗声道: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请问,花落何处?”
韩绮梅心绪纷乱,只是往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