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传来曹剑的声音:“就知道你在这呢,让我一通好找。”
邱桐没有回头,用手擦了擦眼:“找到我,看我的笑话么?”
曹剑走到近前,递过来一根烟,看邱桐不理他,笑道:“这可是我从连长那偷来的,就一根,你不抽我可留着自己抽了。”
邱桐:“你知道我不听你的劝告,一意孤行要搞什么禁烟,以至于惹恼了大家,惹出这么大的事。你是故意来提醒我,对吧。”
曹剑把烟收起来,拍了拍邱桐的肩膀:“天塌不下来,不就是不当代理班长么,这就想不通了?”
邱桐淡淡的说道:“没有什么想不通,本来就是我自己没做好。”
曹剑:“你不是一来就要当列兵么,现在终于可以再次名正言顺挂列上兵军衔去站岗了。”
邱桐被这句话刺到痛处,瞬间激动起来:“是的,我就是个无能的大学生,不配当班长,更不配当什么军官,只配当你手底下一个小列兵!”
曹剑被大学生的犟脾气惹火了:“不当班长就是无能?做个检讨就是无能?被兵顶撞两句就是无能?我看你不是无能,你是懦弱!”
邱桐两行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不懦弱我又能怎样?我是个连班长都当不好的大学生,比你差远了,连吴江雷都不如。”
“我告诉你大学生,威信不是靠别人给的,是靠自己挣的。”曹剑,“说起来吴江雷,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服他么?他刚当班长的时候脾气不好,又太直,老兵都不喜欢他,班里有几个刺头也是天天故意跟他为难。有一次三班单独执行任务,那个带头为难他的老兵小腿不小心被毒蛇咬伤,当时距离营区很远,又没有药品,那个兵当时就绝望了。老吴赶快用鞋带帮他扎住伤口,二话不说就趴上去用嘴吸了起来。毒液被吸出来,老兵没事了,老吴却昏迷了两天两夜。从那以后,班里再也没有人故意跟班长为难了。现在说说你大学生,知道兵为什么不听你的么?不是因为你学历高、也不是因为你搞禁烟,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真正把自己融入到一连当中。你知道士兵们真正需要什么吗?他们需要的不是什么知识,而是要你对他们好,从心眼里对他们好,你对他们好一分,他们就信你一分,你对他们好十分,他们就能对你好十分。他们还需要你爱这个连队,他们把连队当成命根子,你也要把连队当成命根子,你得能为连队豁得出去,他们也能为你豁得出去。他们还需要你懂他们,钻到他们的心眼里,知道他们好什么、愁什么,天天琢磨什么,你把他们当成好朋友他们才愿意和你交心。”
邱桐若有所思:“接受他们?”
曹剑用力点了点头:“对,接受他们!接受他们的美好的一面!更要接受他们的不好的一面!”
邱桐抬起头,月亮已经升到头顶,远处的山峰在月色的映衬下隐约复现,连绵的山脊线高低起伏,延伸到那看不到头的天边。
(四)
王大雷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窝囊过。会议才开到一半,他就悄悄离开了,回到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帐篷里,点了根烟独自抽着。这算哪门子事,像是在打一场明知要吃亏却又不得不往上冲的不对称战斗,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外面的会议开的轰轰烈烈,士兵们震天的歌声穿过山谷,传到帐篷里,每一声都在敲打着王大雷的神经。帐篷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的角落里,一处红色的光亮忽明忽暗闪着亮光,满屋子都是烟味。
终于挨到了天黑,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报告!”帐篷外面传来一声怯懦的喊声。
“进!”被打断思绪的王大雷感到十分不耐烦,他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这么晚了,谁打报告?”
只见老七轻轻挑开门帘,对着墙角黑暗处的王大雷说道:“连长。。。。。。我是来检讨的,我,我错了,我觉得我。。。。。。”
“错什么错?”王大雷打断了老七的话,“像娘们一样就知道哭鼻子抹眼泪,还嫌我们一连事不够多么?”
老七紧张到了极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
王大雷一肚子的烦躁无处发泄,根本不想搭理这个没眼色的副班长,冷冷的说道:“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老七站在帐篷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奈的合上帐篷门,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王大雷的冷漠成了压垮老七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从队部飞也似的逃开,沿着营地旁边的小溪向下游跑去,夜风吹开他的迷彩服衣领,几滴露水溅到脖子上,传来一丝丝秋天的凉意,老七根本没有察觉,只是一味的往前跑。远处有两个人在那里谈话,好像是曹班长,他远远的绕开,继续向小溪的下游奔去。他依稀记得小溪拐弯处有一条大车路,一直能通到山外的县城。
老七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跑着,一边跑,一边用脑子努力想,想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一连可能要完了,而他是最大的罪魁祸首。自从代理班长被大学生抢去之后,连队已经彻底抛弃了他,现在惹了这么大的祸,自己成了连队的罪人,连长肯定不打算原谅他了,曹班长肯定也不会理他了。他就像从筋斗云上跌落的孙猴子,先是从云端被抛到地上,而后又落入十八层地狱,再也翻不了身,再也没脸再去见班长,没脸去见一连的兄弟们。
跑吧,就这么跑吧,再也不回去了。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逃避罪责,才能让那些讨厌他的人彻底忘掉他。老七就这么一路狂奔,任凭夜风裹着露水不停的钻进衣领,任凭草丛羁绊他的鞋袜,营地的帐篷在月光下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个小黑点,在慢慢的消失不见,视野里只剩下起伏的山脊线。老七就这样一路狂奔,奔向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