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不由地打了哈哈,似笑非笑道:“要说惶恐,他俩却倒是。你的惶恐,老夫怎么没瞧见?”
李贺朗声道:“长吉之惶恐,乃对长者亲临久候不安。无见上位者之窘迫。故,长吉能安之若素。杨兄乃官场之人,沈兄也将迈入官场。二位仁兄的惶恐乃对上司的尊敬。需形露于外,以示礼节。盖有所不同也。”
裴度见李贺英姿挺拔,矫矫不群。心中颇为赞赏。他如今虽是行武之人,却也曾饱读诗书,中过进士。也算是文武双全之人,对李贺这样不露怯的人最是欣赏。
当即莞尔道:“素闻李长吉惊采绝艳,想不到胆气也是一般书生所不及。好、好啊!都快入座。今日就如长吉所言,乃长者看望后生。都勿需多礼,随意些才好。”
李贺对门口候着的陆华龙使一眼色,示意他给客人上茶。自己先请杨敬之和沈亚之入座后,才坐在下首相陪。
待陆华龙上茶毕,裴度笑道:“当今之世,能让退之写文声援之人,可不多得。长吉,你是第一个。老夫久闻长吉高才,今日能否就韩大人来访一事,赋诗一首。也让老夫看看眼界。”
上来就给李贺出题,还将自己撇到一边。如此限定题材和立意的诗,哪能临场书来?就算李贺才高八斗,但凭沈亚之的了解。李贺作诗也要深思苦吟,多方酝酿,方能成诗。如今让他现场发挥,着实有些令人担心。不说沈亚之为李贺揪心,就连韩愈也莫不如此。
哪知李贺仅微一思索,就示意陆华龙呈上笔墨纸砚。铺好宣纸后,丝毫没有停顿,就笔走龙蛇起来。
韩愈和沈亚之都站起来走近观看。见韩愈的脸上出现震撼的表情,杨敬之和裴度也忍不住过来围观。
见诗曰: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
诗成以后,李贺题名为。将笔放置在砚台上,避过一边,让众人观摩。裴度念到最后一句,反复吟咏。
“好一个‘他日不羞蛇作龙’。长吉大才,如此文不加点地写出如此佳作,必将名传后世。我要撰写回去,给家中儿郎品读。”裴度由衷地赞赏道。
韩愈笑道:“确是传世佳作,该诗结构严谨、气象万千,更兼想象奇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如此好诗,退之也不及也。茂孝、下贤,你二人将此诗各撰写两份,以传世人。也不枉今日之行。”
杨敬之和沈亚之忙领命执笔,各在一旁抄写。
韩愈笑道:“长吉午饭到哪里用的?去得如此之久。”
李贺从容回道:“长吉午时前,请杨、沈二兄陪同去了药王街,看了下医药行情。”
身后的陆华龙骄傲地抢道:“我家公子还在酒楼,救了一个已经断气的人。”
正在抄写的沈亚之和杨敬之大惊,连声咳嗽,还连连用眼神示意。
这个傻小子忒不懂规矩了。主人说话,你一个书童多什么嘴。还偏偏扯上为人看病的事,这让晋国公和韩公如何看待长吉。
哪知道陆华龙却懵懂道:“怎么啦?那人不是已经死了。被我家公子三两下又救活了。沈公子,你的腰伤不是也被我家公子治好的。我说错了吗?你干嘛对我挤眼睛?”
陆华龙的无知,让沈亚之尴尬地无地自容。心一慌手一抖,一滴墨水滴到抄写一半的纸上。更加脸红无措起来。晋国公裴度惊觉这里面有故事,忙示意沈亚之稍安勿躁。
问陆华龙道:“你家公子会行医?什么时候学的?”
陆华龙摇摇头,扑闪着大眼道:“我跟着公子时,他就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韩愈和裴度对视了一眼,眼神逐渐幽深,又一起看向李贺。
李贺对二人拱手道:“长吉在家乡早已经行医问诊,开课授徒。放下书卷有些日子了。”
韩愈虽上午就听说李贺开课授徒、悬壶济世的事。但见他当着裴公的面,说的如此坦然。还是被惊得瞠目结舌。最后浑身发抖,指着李贺说不出话来。裴度也惊得无以复加,一时房内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房外沈亚之的书童报道:“茂源药铺的掌柜,来叩谢李公子的救命之恩。还送了好些礼品来。要不要请他进来。”
沈亚之正要呵斥,就见李贺微笑着摆手道:“行医不是羞人之事,何必遮遮掩掩。君子德行不亏,就无愧于天地。我去见见他,顺便嘱咐下日常注意事项。”
不料裴度却沉声说道:“请那个掌柜的进来说话。”
沈亚之的书童忙答应着下去,一会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一个伙计抱着些许礼品,一进门就指着李贺对身后之人说道:“掌柜的,就是这位神医救了东家的性命。”
那个掌柜的也不看房里有什么人,进门倒头就跪在李贺面前,磕起头来。
“小人冯望园谢过神医救命之恩。家兄能得神医相救,实是家门有幸。大恩大德,我冯家上下无比铭记于心。”
等他抬起头来,却被房内或坐或站着人的装束惊呆了。抬起的头,又猛地对着裴度和韩愈磕了起来。
“小人该死,冲撞了各位大人。还望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