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黄昏的降临,一场大围歼战开始了。
我正面各军的到来,使周仆大大出了一口长气。看来本团所担负的最沉重的任务,已经接近完成。但是紧接着师里就来了电话,让他们提高警惕,防止敌人在受到正面的压力时继续向南突围。
周仆重新作了一番布置,把全团的指挥交给副团长,然后向三连走去。他要亲自去慰问这个经过残酷战斗的连队,并设法加强三连的阵地。
周仆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但今天在三连阵地上发生的一切却使他毕生难忘。这样一支仅仅持着轻火器的连队,竟然在要冲上阻住了数万现代化的敌军。他们不仅抗住了地面的敌人,而且抗住了天上成千上万吨钢铁与烈火的倾泻;不仅抗拒了一面的敌人,而且抗拒了两面敌人的夹击。他们真像是一座不可动摇的闸门,硬是阻住了铁的狂涛与火的洪流。尤其当阵地就要失守的最危急的时刻,从滚滚的烈火里,竟然跃出几十个火人来,这种壮烈景象,连他自己都惊呆了。就像一个栽培花木的匠人,反而为那些奇丽非凡的花朵感到惊异一样,他真为自已的部队骄傲,为自己的战士骄傲。他觉得一种更强大的信心油然而生。在日常工作中,他把党的意志辛勤地灌输到部队中去,而这种意志现在反以更强大的力量像经过变压器的电流一般倾注到自己的心田。
在整整一天的鏖战中,他随着这块阵地的安危心潮起伏。时而焦急,时而担心,时而兴奋。当成吨的炸弹、炮弹和燃烧弹落在三连阵地的时候。就像砸在自己心上似的。他真恨不得飞上这块阵地,同战士们一起把敌人推下去。中午时分,他就知道郭祥的连队有了很大伤亡。经过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战,他们的伤亡如何,郭祥的安危如何,不能不使他更加系念。
他下了山,脚步愈走愈快,连小迷糊和通讯员都有点跟不上了!在接近三连所占的小山时,望见山坡上焦煳煳的弹坑愈来愈密,战斗开始前的积雪,已经无影无踪,剩下来的枯黄的草丛已经染成了黑色。他们爬卜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走,接近山顶的地方,完全是炮火翻犁了好几遍的虚土。山上的工事已经看不到了,变得凸凸凹凹奇形怪状。这就是他的勇士们据守的地方。
山上静寂无声。周仆大声问道:
“三连在哪里?”
没有回应。
“三连连长!”小迷糊也跟着喊。
还是没人应声。
两个通讯员看见这般情景。就抢到周仆前面。嗖嗖嗖往山顶跑去。刚跑山几步,迎面霍地从炸弹坑里跳出一个人,大喝了一声,挺着刺刀猛扑过来。等他看清是自己人时,才收住脚步。
这个战士身躯高大,浑身上下的棉衣烧得一片一片的。露出焦煳煳的棉花。他脸上被硝烟熏成了黑色,两跟通红。周仆赶过去一看,才认出是乔大夯。他的机枪想必打坏了,此刻握着一支步枪,上着明晃晃的刺刀。
周仆没有等他敬礼,就用两只手紧紧攥着他那只被硝烟熏黑的大手,感动他说:
“大夯同志!你辛苦了!”
“俺们红三连要坚决守住阵地!”他大声说。
“你们的连长呢?”
“俺们红三连,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他又宣誓一般地说。
小迷糊以为他没有听清,忙说:
“政委问你,连长在哪儿?”
“请首长放心!”他舐了舐干裂的嘴唇,“伦们红三连还有23名战士,五个共产党员,23支步枪!”
大家才知道他的耳朵被震聋了。
小迷糊就蹲下来。用手指头在虚土上写了一个“郭”字。
“他,他负了重伤,抬下去了”乔大夯嗓音嗄哑地说,“刚才敌人往下撂汽油弹,噗地一个,噗地一个,俺们身上都烧着了。他就领着俺们在地下滚。火没弄灭,敌人就上来了。他就跳起来,大喊了一声:同志们,为朝鲜人民报仇的时候到啦!为祖国为毛主席增光的时候到啦!一三排掩护,二排的同志跟我冲啊!‘说着,他顺手拎起一把小圆锹,就冲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