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当即一震,如遭洪波灭顶。她想到了尾生,觑觑周围,却怎么也找不见一根石柱。石柱不比浮木,浮木得之可生,石柱抱之必死。
她甚至想见了屋里的情形。她清楚地看到了女子微微晕红的双颊,那红,似是傍晚时分烧红了天的云霞被天池净霖润透了一番似的,晶莹、纯澈、娇艳欲滴。
许是晋蘅也如是认为,他略低了头,似是在倾目瞧她,苏辛分明看见了他着迷的眼神,脸上淡淡的,带着他情动时惯有的严肃和认真。
窗影一动,苏辛的心跟着一抽,女子的身影越发被男子所侵没,仔细一瞧,才知道原来是他抬了衣袖,正停在女子头边。
他在碰她的脸?
他个色胚!
苏辛愤然转头,大步离去,心头似聚了团火,烧得周遭烈烈风起,枝摇树响。
猛力关门声响,一念斋的丫头俱是一惊。苏辛瞧屋子里点在四处的烛火甚不顺眼,尽皆灭去,气冲冲踹过个桌边小凳,一屁股坐下去,又见桌上一灯如豆,摇摇曳曳的甚是凄楚可怜。苏辛登时更火,凑上去狠命一吹,唾沫星子四飞。
如豆灯灭,屋中霎时漆黑。月已西偏过窗,星光暝微。
蓦地一声清响:“怎么了?”
苏辛一惊,愤怒被恐惧赶跑了大半,寻声定睛瞧去,只依稀见一人影轮廓倚在床边。
“谁?!”
那人未语未动,苏辛却能觉出他一直盯着自己。
“到底是谁?”苏辛将手缓缓伸向桌上的茶杯,悄悄紧攥在手里,“再不说我喊人了!”
那人似是轻叹了声,缓缓向她移去。
苏辛大惊,紧攥着茶杯就起身向后踉跄退去,“你是不是跟晋蘅有仇?还是萧妃派来的?若是来寻仇的,他在自己卧房,现在没什么防范力,你直接去好了!你要是觉得打不过他,你就去掳他怀里的女子,掳我是没用的!”
那人一顿,身形有些僵,半晌叹道:“果然是你。”
苏辛未待听清,手中茶杯已使劲掷了出去,转头就朝门口跑。不想一急之下,被自己刚刚发脾气四处乱踢乱踹、斜躺在地下的青铜细高烛台给绊住了,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阵风来,一段影翩,那人一手持杯,一手环着她腰旋了起来,转了两圈,稳稳地落在地上。
“遇上敢来王府的小贼,抛杯子是没用的。若是我的仇敌,抛个杯子就更加没用。”
苏辛渐渐适应了黑暗,再加上此时近在咫尺,相较刚才,倒可算是看了个分明。分明是晋蘅。
“怎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对于此点,晋蘅是很不满意的。
苏辛百感交集。顿了半天,没人知道她都想到了什么,只是当晋蘅不禁皱眉将她更加拉近时,突然听她喜道:“刚刚寝房那个不是你!对不对!”
晋蘅一怔,皱眉道:“你都胡说些什么?”
苏辛使劲拽上他衣襟,“刚刚你在哪儿?你一直在这房里吗?你在等我?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对不对!”
晋蘅拿开她的手,望着她分外明亮的眼睛,只觉她更美了几分,只是她的问题有些咄咄逼人,他有些受不住,更不愿受。他也开始烦躁起来,“你这几日厌我得紧,连来都不让我来,这时倒有这许多问题。”
苏辛不容他答非所问,“我不让你来你就不来,怎不见以前你这么听话?”
晋蘅看了她半日,仿似看到了某处遥远的地方,“这次不同。”
“有何不同?”
晋蘅盯进她的眼睛,“我有我的坚持。”
苏辛愣了一下,有些恍然,冰凉的恍然。
她渐渐松了又抓在他衣襟上的手,她忽然觉得她刚刚的想法是可笑又自欺欺人的。若是他顺着她承认了,她或许会高兴一时,但不消片刻,她便会自己开始怀疑,并且那怀疑会因有理有据而达到一种剜心蚀骨的病态……而且很有可能最后证明那怀疑,是千真万确的……到时候,她将不知是喜是悲,对着镜子,只看见一个清晰可怜的笑话。
“你以为,我应该,或说,我会理解并同意你的‘坚持’?”
晋蘅望着她,虽然他们离得极近。他不摇头也不点头,平声平调地应道:“不需同意,只要知道就够了。”
苏辛的眼里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像极了初春湖面上初裂的冰层。
晋蘅分明看到了那碎裂,又分明读懂了那碎裂。
他心里不禁一疼,他从未如此时这样厌弃过自己。
他手上用力,将苏辛攥得更紧,他告诉自己他已为眼前这女子变了太多,再变下去他怕会有更多人像他自己一样,越来越不认识眼前这个“晋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