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抬手,哈哈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言大人别放在心上。”
朱永宁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容,“是宁儿无状,皇叔莫怪。”
皇帝自然不怪。
二人也不再回宴,言临素与朱永宁一人一匹马踏着月色,出了宫门。
朱永宁道:“言兄这月色正好,我们去郊外走走如何?”
言临素不想与这人有过多牵扯,认识越久,要与这人了断恩怨之时,拔剑便不够干脆利落。“时候不早了,王爷请回吧。”
朱永宁似没看出他的拒绝之意,笑道:“言兄,我也正要趁此与你说说这京中之事。”
言临素听他如此说,倒也不勉强,打马与他一同出城。
城外江水辽阔,天低星淡,二人并辔在江堤上走着。
朱永宁道:“言兄可知这赵首辅在京中有扫榻首辅之称,皇帝对他觊觎已久,甚至已经得过手,你就算今日出手,也救不了他。”
言临素道:“我在山中曾听山主说,赵大人刚正清廉,也颇有进退手腕,是朝中难得的栋梁之才。”
朱永宁笑道:“那又如何?你也看到了,似今夜这般,赵大人迟早不是被熬得油尽灯枯,便是为这皇帝气死。”
言临素心情有些沉重,一时沉默下来。
朱永宁勒马在江边停下来,指了指对岸示意言临素看,又道:“你看那座山上有一座停云亭,二十年前皇帝初登皇位,得内外辅相助。他们三人曾是最好的朋友,那时经常在这里把酒论政,没有君臣之分,那里还留了皇帝手书的一副的对联:得知己三人,看江山万古。那时的皇帝也并不是这般模样,直到十五年前……”
言临素听他正经说事,脸上的神情也有几分肃然,“这十五年前发生了何事?”
“十五年前,大臣们因皇帝专宠内辅,冷落后宫一事上书,后宫之中由来都是各方势力争夺之地,历代皇帝都不能让不该冷落的被冷落,谁雨露多沾了都足以引起外廷争斗,何况内辅一介男子独得专宠,后来连居于凤仪台的太后也惊动了。有人密谋废了帝位,皇帝毕竟是皇帝,一旦在了这个位置上,都有些虎威,皇帝以霹雳手段处决了一些大臣,强势弹压下去。”
言临素问道:“那袁清年?”
“后来,皇帝发现袁清年竟也是密谋要废他的人。”
言临素一惊道:“怎么会?”
对于当年的事,他也曾问过山主,从来得不到答案,不想今夜却从朱永宁口中听到这番话。
“证据确凿,袁清年也供认不讳,而督察院也被证实与此事有关,所以……你爹也被问斩。”
“这是为何?”
朱永宁道:“我父王这些年一直在查证此事,终是发现袁清年认罪之前曾见过凤仪台太后派来的人,也许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以自己死于皇帝手中,保住他的皇位。这些年皇帝一直带着极深的怨气,凤仪台那位一死,便再无人可约束他。皇帝如此待赵甫,是因为当年的人已不在人世,他的一口怨气只能着落在他身上。”
言临素轻轻一叹。
“这件事,赵甫赵大人也知道,他曾对我父王说过,宁可他承了皇帝的怒气,也不想陛下毁了他自己,也毁了当年袁清年在乎的一切,包括这大宁的江山……所以方才赵大人纵然处于那般难堪的境地,也并不需要你拔剑。”
言临素一叹复又道:“是我鲁莽了,多谢小王爷。”
朱永宁笑道:“哎呀,言兄你我已经如此熟悉,何必如此见外。那停云亭便在对面,言兄可愿与我去看上一看?”
熟悉?言临素忍不住冷笑。
二人纵马过了江,朱永宁当先打马上岸,见星斗如覆,披落言临素红色官袍上,想起那日在江州曾与此人戏言着什么朱紫姚黄,此刻看来红色确实颇为合适。
山势不高,言临素沿着山路打马而来,转眼已到了亭子前。
这停云亭依山伴江,视野开阔,可见不远处的皇城灯火。
朱永宁下了马,走入亭中,回头见言临素跟在他的身后,指了指那片灯火道:“此处看去,最高的那片灯火便是皇城,东边便是凤仪台。太后虽是女流,但年轻之时便辅佐先帝,待先帝崩后,北燕铁蹄犯边,她力排众议自草莽之间拔曜孟武,保了这江山不失。二十年前她还政于皇帝,只带了三名侍女退居凤仪台。”
言临素既然要入朝,这一段旧史也曾听说过,此刻听小王爷说起此事,倒也一叹道:“太后为江山计,以为劝了袁清年牺牲,可保江山太平,可不曾想却让这江山多了个疯狂的皇帝……”
“十年前,太后崩了之前,曾传了一封信与我父王,上面只有八个字,天意算尽,难料人心。”
言临素目光似探究着什么似地落在他脸上。
朱永宁低笑道:“临素上一次如此看着我,本王记得还是在江州。”
此刻四野皆静,只剩下朱永宁低沉醇厚的声音。
言临素目中现了锋芒,“王爷那夜诈我传功,如今看来倒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