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崔恪峤只得放弃唾手可得的北方故土,率兵回援建康。
袁冲见族兄谋反,自以为将受牵连,索性叛变,与袁真密谋,于崔恪峤至寿春抵挡叛军之时,两面夹击,将其击杀。
崔恪峤为人素来磊落,又与袁冲交好多年,未料其叛变,待发现时,已在寿春城外,身中两箭。
幸那两箭未伤要害,又有时为小小中兵参军的郗翰之替他挡去一刀,又率众突围,方令形势扭转。
其后,崔恪峤忍着伤痛,坐镇指挥,力挽狂澜整整两月,终于在郗翰之一刀斩下袁真首级后,平息叛乱。
然而,这两月间,他重伤始终未愈,又殚精竭虑,已是行将就木,拼着最后一口气,方得返建康,见女儿最后一面。
别馆中,阿绮踏过正渗水的湿润软地,一路飞奔至寝房中。
寝房中宽阔的床上,正躺着昏迷了三天的父亲。
阿绮不顾沾湿的裙裾与丝履,扑在床榻边,捧住父亲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连路上更换舟船,入别馆也未醒来的父亲,却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睛。
他费力地拍拍身边床榻,说:“小阿绮,到父亲身边来。”
她蹬下丝履,爬到父亲手边,将小小的脑袋枕在父亲肩侧,抽噎道:“他们都说父亲快死了,阿绮不信!阿绮替父亲偷偷求了满天神佛,他们说,父亲会好起来的!”
父亲仰卧着,闻言笑了笑,吐出两口浊气,道:“若神佛们真这样告诉阿绮,阿绮又为何哭得这样伤心?”
阿绮肿着兔子似的双目,拼命摇头:“阿绮不伤心,只是想父亲了!阿绮以后不想住在宫中,父亲去哪儿,阿绮就去哪儿!”
父亲微闭的眼眸艰难地转过来望她,颤抖着伸手去擦她颊边的泪:“是父亲不好,这样多年,都未亲自教养你……”
“阿绮,父亲替你定了亲,他……叫郗翰之,是个……有坦阔前途的好孩子,父亲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年轻时一般……只盼他将来,能实现北伐之夙愿,也能好好待我的小阿绮……”
她揪住父亲衣角,泪珠扑扑簌簌落在那片布料上:“阿绮还小,阿绮不要嫁人,只要父亲好起来……”
父亲仿佛已听不清她的话,渐渐失神的眼眸温柔注视着她,仿佛透过她稚嫩的面目,看向别处。
分明才是午后,屋外却阴云翻涌,仿佛已是黄昏。
阿绮听见他喃喃低语:“阿英啊,这样多年,我终于要见你了,就在这里,咱们初见的地方……”
阿英,那是在唤她的母亲,萧茂英。
轰隆——
浓如洗墨的天空中,陡然劈下一道闷雷,震彻天地。
她晕过去前,只瞧见父亲颓然垂落的手掌。
父亲去后的那几日,她浑浑噩噩,脑中始终盘桓着的,都是他临终前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