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屋子里不多的瓦罐之一了,现在被他打碎了一个,瓦罐里的窝窝头在地上滚了两滚,居然没有沾到灰尘。并不是说,地上有多干净,没有铺地板,连水泥地面都不是,只是土质地面,只不过常年行走压得很实而已。
那就只能说,这窝窝头不知道该有多结实了。
张华朝门口看了一眼,他的听力也不怎么样,刚才,已经有人推门进来了,可他居然没有听到柴扉的响声。
“阿翁,阿婆!”张华暂时抛开所有的情绪,照着原主原来的样子,喊了这两个脸上皱纹纵横交错,满头花白的老人一声。两人均是一身破旧褐衣,头戴缲巾,看得张华眉头一皱。
这到底是什么鬼?
“小郎君,你,你,你醒了?”阿翁似乎有些严厉,阿婆看到张华起来,却是一脸惊喜,连先前看到瓦罐破损时的愁色都不见了,她过来,一双枯瘦的,鸡爪一般的手,握住张华纤细的胳膊,上下摸了一通,“好了,真好了!”
“是饿了吧?把这吃了吧!”阿翁捡起了地上的窝窝头,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了张华。
张华拿过来,冰冷,如铁一样坚硬,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的牙口能不能撼动这铁坨一般的窝窝头。在手里捏了捏,张华还是将其递给老媪,“阿婆,你们忙了一天了,一定饿了,我一直躺着,不饿!”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人最缺乏的是对自己的认识。他穿越而来,无法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待前主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前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词不达意地说了这些话。
总而言之,他不想吃,不是不饿,实在是,吃不下去。二十一世纪,连猪都不吃的东西,他如何下咽得下?
尽管此时,腹中饥饿难耐,连站立都很困难,他依然拒绝吃这屋子里仅有的食物。他回到了塌上,心如死灰。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谁说的鬼话?这种挣扎着活,又有什么好?
“小郎君懂事了!”老媪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瓦罐碎片,走到塌边来,她用瘦骨嶙峋的手抚摸张华的额头,“可你如今,身子骨不好,还是要多吃,等你长大了再心疼阿婆和阿翁不迟!”
张华一阵羞赧,他哪里是心疼啊,他分明是嫌弃!
这两人不是这具身体的阿爹和阿娘,但,记忆中,他们对这具原身一向都很疼爱。阿翁严厉一些,那也是劳累所致少言寡语一些,在外面偶尔得了好吃的,也会揣回来,留给原主吃。
张华初初到来,实在是无法即刻就生出对这两老的好感。但此时,温暖的手抚摸在他冰凉的额头上,粗粝的老茧刮过他略显稚嫩的肌肤,一股异样的情绪油然而生,酝酿出一份感动来。
十八岁那年,他失去了双亲之后,就独自一人,到二十八岁他遭遇车祸,整整十年时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受了伤躲在屋里偷偷地舔伤口,便是最好的朋友,也无法敞开心扉去面对。只因为他很清楚,他没有双亲,没有退路,他一旦被伤得体无完肤,没有人为他料理伤口,他便比旁的人多了一份小心谨慎。
温暖太过诱人,所以,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不敢贪恋。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老翁将柴门打开又关上,张华看到外面不大的禾场,禾场外面是菜园子,之外便是田野和远处青黛山脉,在夕阳的余晖之下,朦胧峭邈,绵延起伏。
张华一生,长于钢筋混凝土的城市之中,地处江汉平原,唯见长江天际流,除了旅游时去过诸多名山大川,便再也没有见过这等山野风貌。接受应试教育时,背过地理,但也只是纸上谈兵。因此,他并没有古人传说中“窥一叶而知秋至”见微知著的本事,透过这柴扉外的见方天地,便知道身在何处?
张华心里有一千个问题,他是怎么一下子到了这里来的?魂穿这种事,他一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也并不觉得自己经历过便是真的。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黄粱一梦,只不过,梦得比平时真切一些罢了。
屋子里起了烟雾,是老翁和老媪燃了灶台里的柴火。天气这般冷,而且他身下躺着的应当是筑成的土台,看起来像是电视里才见识过的北方的炕。灶台烧燃,身下的炕必然会暖。
然而,张华想多了,即便老翁的柴火烧得很亮堂,炊烟弥漫在了整个屋子里,烟火却也并没有窜到他身下这与灶膛几乎并挨着的炕中来,他也感觉不到一丝的热气。
“小郎君,你别是很冷吧?到阿翁这里来,烤烤火!”老翁朝张华招手。
张华犹豫了一下,老翁蹒跚着走了过来,扶起了张华,问起,“瞧着好些了,就不知大好了无?”
张华身子并不利索,但他也并不愿让这两位老人为他担忧,因此并不言语,只过去,在灶门口前的树墩子上坐下来。
“这孩子,好不容易醒了,又不说话了,别是把脑袋摔坏了吧?唉,明日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给小郎君瞧瞧?”老媪担忧地道。
老翁蹲在灶门口,伸出老树枯藤一般的手,向着火,沉默了许久,他才也跟着长长地叹口气,“家里可还有钱帛?”
“钱帛是没了,不若把大娘子当年留下的……”
“住口,你是不想活了?”老翁吼了一声,大约是太费劲,脸红脖子粗的,不停地喘气咳嗽,手扶着灶台都直不起腰来。
张华看着心生不忍,无论他有没有想过要在这个陌生的世道和环境中活下去,最起码他无法坐视眼前的两个老人不理。他连忙起身,用他仅有的微弱的力道扶着老翁,“我无事,已大好,阿翁不必担忧,也无须看郎中。”
“这就好,这就好!明日,阿翁去集市给你带饼子回来吃!”老翁喜得也不咳嗽了。
所谓做晚饭,老媪把张华掉在地上的黑窝窝头用水煮了,丢了两把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在里面,小半陶釜汤汤水水倒出来三浅陶碗,便是晚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