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基的儿子亚洲是个胖脸蛋的娃娃,他迈着罗圈腿学走路时,欧洲和非洲也先后出生,给他做伴来了。爹娘忙着给惠普尔家做饭时,娃娃们便在厨房地板上闹翻了天。孩子一个个出生,满基和老婆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几百年前,孔夫子曾说,夫妻之间的和谐关系是最难保持的——同尊卑,共相亲。
因此,在中国家庭里,丈夫绝对不给妻子递东西,这种行为好像是在说:“我想给你这个,你必须拿着。”他会把东西放在妻子身边,愿意什么时候拿都可以。有些华人并不遵守这个规矩,但是另一个规矩大家都遵从。原住民商店里的先生跟惠普尔医生解释过,丈夫若是个正派人,就不会称呼妻子的名字,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女孩一嫁人就成了“满基家的”,这成了她一辈子的职业,也就成了她的人格。生了孩子后,大家会更加留心,不让孩子们知道她的名字。夏威夷长大的华人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那名字是绝对不能提的。
对满基来说,他的情况更复杂。那位客家姑娘不是他真正的老婆,仅仅是个二房,所以孩子们不能叫“娘”,否则有违礼数。虽然她生养了三个儿子,可孩子们名义上的娘是姓孔的那位太太,她还在低地村的穷乡僻壤忠实地守着空房呢。根据中国传统,满基的任何一个孩子,名义上的母亲都是大太太,这条规矩走到哪里都改变不了。
如此,这位瘦骨嶙峋的客家姑娘就成了“五洲姨娘”——五大洲的姨娘——全城的人们都这么称呼她。玉珍很知足,像她这样的小妾在很多人家里只能被轻蔑地称为“那个人”,或者就叫“她”,可满基不愿意那么叫。原住民先生说过,他的客家老婆能生好多儿子,五大洲都是他的,这句话满基记得牢牢的。这个爱耍心机的小赌棍每次喊他的“五洲姨娘”时,都会感到一种特别的爱恋。
玉珍生了那么多儿子,又有了那么多孙子,可他们都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觉得她是“娘”。满基对儿子们严词训诫:“你们的娘在中国。”所以儿子们都以为娘在低地村等着他们,他们应该把全部的爱献给那位母亲。后来,有个摄影师从广州游历到低地村,虽然在有些村子里,人们以为他是企图行妖术盗取精气的巫师而用石头砸他,可在低地村,去过加利福尼亚的春发叔却对他侄子的漂亮老婆说:“给你照张相,寄到檀香木之国去。”她照做了。姬家的男孩子们便伴随着这张长满黄斑的照片长大,上面那个面容端庄、衣着华贵的原住民女人从墙上向下俯视着他们。看着这张照片,儿子们愈发报恩心切,玉珍却什么都得不到。
玉珍并不在意这些。作为客家人,她遵循两个至高无上的原则:首要的是让孩子们念书,为此她甘愿牺牲一切;孩子们念完书之后,她还想着置办些土地。要完成这两个目标,玉珍需要钱。她只在火奴鲁鲁待了几个礼拜就开始贩卖蔬菜。眼下,她没跟惠普尔一家打招呼,便为单身的客家男人洗起了衣服。有一天惠普尔医生问惠普尔太太:“阿曼达,后院草坪上那些蓝色的衣服是哪儿来的?”
“咱们家没有蓝色的衣服。”阿曼达答道,于是他们查访了一番。
“不许再洗衣服了!”惠普尔医生命令,可那时玉珍已经挣到了第一笔铜钱。
然后她又开始偷偷给单身华工送饭,这利润相当可观。阿曼达看到那么多陌生男人沿着努乌阿努大街走来,通过后花园的门溜进来,不禁起了疑心。
“约翰,原谅我的邪恶想法。”有天晚上阿曼达对丈夫说,“你说,咱们的女仆是不是……那个……了那么多男人?”
“不管怎么说,她只是厨子的二房太太,如果她觉得能多挣点钱,我认为可能是那样的。”
“约翰!太可怕了!”
他们都觉得必须有所行动,于是惠普尔医生自告奋勇,前去侦探一番。过了些时候,他溜进起居室,笑得喘不过气来。“啊!那些见鬼的华人!”他哈哈地笑着说,“阿曼达,霍克斯沃斯船长应该来看看咱们后院里的买卖,跟他怀疑的一模一样。”
“约翰!到底怎么回事?”
“咱们原先把姬太太想得那么不堪,结果人家只是卖点热饭热菜给那些光棍儿。”
惠普尔太太难为情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问道:“咱们的仆人为什么要想出这么多办法来挣外快?咱们给他们的薪水够高了。”
“他们要让孩子们念书。”惠普尔医生说。
“那是好事,可不能在咱们家后院开餐馆呀。”结果玉珍又被勒令停业,但这一次,她比开始时又多了不少积蓄。
当玉珍发现惠普尔家的产业里有两英亩能挣钱的沼泽地时,她进行了大笔投资。这一次,她找到惠普尔医生,用火奴鲁鲁当地通用的那种生拼硬凑的半吊子英语向他传达了这样的意思:“我能不能用用那片沼泽地?”
“干什么用?”
“种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