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夏威夷居民,没有哪个能逃过珍珠港事件的影响。12月8日那天早晨,大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比如说,粗声粗气的休利特?詹德思当上了全职海军上尉,管理着港口的全体设备,这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穿着一件昂贵的卡其布军装,戴着整个太平洋地区最精美的穗带,最终成为了总统口中那位保护着港口、使其免于战争摧残的楷模。
有人在美国大陆看见了约翰?惠普尔?休利特的妻子,她得在那儿待上三年。拉斐尔?霍克斯沃斯,那位新贝德福德的老船长有十九位后代穿上了军服,其中还有两位姑娘进入了美国海军妇女辅助队。另一方面,共有九名约翰?惠普尔医生的女性后代嫁给了她们在火奴鲁鲁遇到的军官。
当然,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酒川一家。先按下不表,这对于各位理解这个日本侨民家庭后来成为完全意义上的美国人至关重要——拜这次战争所赐。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多年以来,日本人一直在呼吁得到美国国籍,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他们那些高尚的行为并未带给他们任何好处——然而日本政府刚刚摧毁珍珠港,使得超过四千人遇难,当地日本人想要的就马上全部给了他们。正如前面所说过的,这个讽刺故事待会再讲。
除了酒川一家以外,那可怕的空袭和惨败的一天在逐渐蓬勃发展的姬氏会身上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轰炸结束后的第二天,九十四岁的玉珍在孙子香港的带领下在城里转了一圈。她看见火奴鲁鲁的白人已经被吓得乱成一团,便觉察到接下来的半年会是姬氏会积累财富的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姬氏会可就再也没办法弄到土地了。
那天夜里,玉珍召集了儿子们和所有能干的孙子辈,一家人在努乌阿努大街那座小屋里挤得水泄不通。不透光的窗帘拉上之后,玉珍说:“整个火奴鲁鲁,豪类们都在准备跑路。亚洲,你觉得日本人会进攻夏威夷吗?”
“不会。”
“那豪类们为什么要跑路呢?”
“他们肯定有我不知道的情报。”谨慎的亚洲说。
“日本人的飞机会再回来吗?”玉珍追问。
“我听说咱们在威乐和希卡姆的飞机场都被炸毁了,”亚洲说,“但是餐馆里有个海军军官说,即便如此,下次咱们还是能把敌军飞机赶走。”
玉珍想了一会儿,把长满皱纹的双手按在深陷的脸颊上,然后向后捋了捋几乎已经掉光了的头发。
“香港,你说日本人会不会回来?”
“他们可能想回来,但我觉得他们干不成。”
“咱们要是在火奴鲁鲁赌上一把,有胜算吗?”玉珍问道,“我的意思是,能把日本人打跑吗?”
“能。”亚洲说。
“有什么分别吗?”香港问道。他四十八岁,是个诚实刚强的汉子,他的律师父亲姬非洲把在社会上打拼所需的种种技能全部传授给了他。他拒绝在普纳荷学校接受正规教育,那种教育本来会软化他。在父亲的耳提面命之下,他能一把摸到脉门。然而他在夏威夷并不是很有名气,他觉得,让叔叔们得到名声,站在社区面前去抛头露面,做庞大的姬氏会的表面领导人就挺好,然而姬氏会的实际控制者玉珍知道:自己的继任者是香港,他拥有跟自己一样的聪明才智和勤奋精神。于是,当他问“有什么分别吗”的时候,玉珍洗耳恭听。
“如果日本人占领夏威夷,”香港说,“我们就会被人家当作领头的华人处决掉,所以我们用不着担心这个。联邦调查局绝对不会让咱们逃到美国大陆去,所以这一点也不用琢磨了。我们得待在原地,祈祷日本人别打胜仗,同时更加拼命地工作。”
玉珍听着,枯瘦的双手沉到膝盖上。“咱们这是逆着天意呀。”她喃喃地说,“我们跑不了,豪类们可以跑。他们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见到船就上去。他们一走,有钱的士兵和水手们就来了。他们一来,咱们就在这儿等着。这场战争有得好打呢,要是咱们肯干,姬氏会就会比以前更加强大。”
“咱们努力干什么?”亚洲问道。
“土地。”玉珍的回答中带着客家农民那种可怕的、对土地永无止境的欲求,“吓破胆的豪类们跑了,咱们必须把他们留下的所有土地都买下来。”
“咱们没有足够的钱。”香港说。
“抱歉。”玉珍说,“我没说清楚。咱们当然买不起。但咱们可以付一点定金,然后答应以后再把钱补上。到时候咱们就能在土地上做买卖,然后挣钱把欠的钱补上。”
“咱们怎么才能筹到启动资金呢?”香港问。
“咱们必须把手里所有的现金都用上。”玉珍答道,“亚洲,你负责这件事。把所有的东西都兑成现钱。咱们得把旅馆大街所有的店铺都盘下来,因为当兵的会到那儿去。所有的姑娘们都得干活儿。澳洲,你孙女能不能在威基基开个热狗摊子?”
姬氏会制订了计划,要把驻军士兵口袋里的每一分钱都榨干净,但是最重要的策略还没讨论呢。“明天一早,所有力所能及的人都要去珍珠港报到,”玉珍命令,“要是船坞跟他们说的一样损毁那么严重,就会需要很多人。他们怕雇用日本人,这样咱们的人就能找到好差事。挣来的每一分钱都得交给亚洲。”
全家人一致同意,于是玉珍转向香港:“你的工作是最困难的。你得带着亚洲给你的钱,去买地。就是说,付足够的钱,取得控制权。记住,人们因害怕而跑掉的时候,不管你出多少钱,他们都会接受,能出多少钱拿到,就出多少钱。”
香港听着,然后问道:“我该买商用地还是住房?”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玉珍最终下令说:“等着打完仗,这一大笔钱就会投到工业用地上去。但是现在,岛上全是人,每个人都想要个住的地方。”
“那我该怎么办?”香港问。
“现在买住房,租金一进账,就把钱投到商铺里去。”玉珍说完,看着姬氏会的几位元老说,“接下来的几年,要挺住。战争一结束,人们就会急着回到夏威夷,说:‘那些可恶的华人把我们的土地偷走了。’他们忘了是自己害怕得要逃走,而我们却没有。但他们说什么都没用。”她颤巍巍地笑了起来,嘲笑她手下的人,“我从来没见过男子汉大丈夫怕得像你们今天晚上一样。要是你们能跑,估计也跑了,每一个都是。幸运的是,联邦调查局不让你们跑。所以我们必须留在这儿大干一场。”
从这一晚躲在防弹玻璃后面的这场夜会开始,火奴鲁鲁出现了三个变化。首先,很多招待大兵的小商店都落到了姬氏会成员的手中,他们把油乎乎的食品、苏打饮料和糖块卖给当兵的。价格一直很公道,店铺打理得很干净,所以每家店铺都在盈利。其次,在珍珠港,修复基地的工作快马加鞭地进行着,其中出现了数量惊人的姬姓审计师、高级书记员、稽查员和经理助理。他们薪水丰厚,工作无可挑剔,非常低调。征兵局的人问海军:“你们在珍珠港有多余的人手吗?”海军就会抱歉地派出姓门多萨的或是姓格雷罗的南美洲后裔,从来不派姬家人,因为姬家人是战争的基础。第三,军队开始派来成百上千个非军事顾问,其中的高级官员还带来了家眷。这些人发现,如果他们要租房子,就得去找姬香港。就连将军和上将都被告知:“最好去找香港问问。”战争一天天进行下去,夏威夷人满为患,每一座房子的租金都涨了三倍,每家店铺里都挤满了顾客,只有玉珍和香港意识到,姬家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收来的租金转移到了商业用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