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在这儿的。”艾伯纳坚决地说。
玛拉玛觉得自己的前景十分不妙,于是又考虑了一会儿,顺从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换了个话题:“告诉我,马库阿?黑力,要给我的人民当好阿里义-努伊,我必须怎么做呢?”
于是,艾伯纳又开始了另一项在日后将对夏威夷的政治生活影响深远的工作。起初,只有玛拉玛和克罗罗每天来听他的指导。渐渐地,一些地位较低的阿里义也会来向他寻求指导。当利豪利豪国王和他那位仍在参与政事的母亲卡休曼努过来常驻时,他们也会来提出问题,表达不满,思考问题。
艾伯纳经常会重复几个简单的观点。
“绝对不能有奴隶。”他说。
“美国也有奴隶呀。”阿里义反对道。
“奴隶制在美国是错误的,在这里也一样。绝对不能有奴隶。”
“英国也有奴隶。”听众们还在坚持。
“在美国和英国,都有好人在为反对奴隶制而斗争。这里的好人也应该做同样的事。”艾伯纳一看讲道理行不通,便改为训诫。他嚷道:“在我漂洋过海来夏威夷的路上,有一天日落时,我们经过了一艘轮船,那是一艘运奴船,我们能听见那悲惨的货舱里锁链碰撞的声音。利豪利豪国王,假若你的双手被锁在横梁上,你的后背被人用鞭子抽打,汗水顺着你的脸颊流下来,迷住了你的眼睛,你会欢喜吗?”
“我不会欢喜。”国王答道。
“阿里义得负起责任来,不能再杀害婴儿了。”艾伯纳的吼声大得像在打雷。
玛拉玛插了句嘴:“外国军舰在拉海纳镇上岸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迎接舰长呢?”
“任何开化了的民族,”艾伯纳用这个传教士特别喜爱的词儿解释道,“都会跟其他开化了的民族建立正式关系。军舰上挂着哪国的旗帜,舰长便是哪个国家的国王的私人代表。他上岸时,你们应该点起一枚小小的火炮,让四名阿里义套上最好的袍子,再穿上长裤和鞋子,来到舰长面前,说……”
就算艾伯纳遇上并未事先准备的话题,他也能毫无困难地给出详细的建议。这个来自马萨诸塞州马尔波罗村贫瘠农场、弱不禁风的少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读过的每一本书都是那么的宝贵。他能够大段大段地回忆起描写伦敦医院护理的书籍,还有那些描写安特卫普银行体系的书籍。但是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对于加尔文和贝扎对日内瓦城的管理方式所做的研究。约翰?加尔文在瑞士遇到的每一个问题,都是艾伯纳?黑尔在拉海纳镇所面对的,这常使艾伯纳觉得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关于金钱:“你们应该铸造本岛货币,并防止伪币。”
关于财富:“金钱并不是财富,你们制造的货物和种植的庄稼才是财富。你们允许某些首领卖掉珍贵的檀香木,这种做法极为愚蠢。任何人掘出小树的嫩根都是疯狂之举。你们所拥有的最大财富,就是在捕鲸船来到拉海纳镇和火奴鲁鲁时为他们提供服务的能力。有头脑的阿里义会向这些船收取进港费,并让那些为捕鲸船提供商品的商人们缴税。”
关于教育:“提升人民素养的方法,莫过于教他们读书写字。”
关于军队:“每一个政府都需要某种警察力量。我认为,倘若拉海纳镇拥有一支受人尊敬的军队,那些捕鲸的水手就没有胆量发动暴乱。但是,我恐怕你所提出的那么庞大的军队计划十分荒唐。你们没法抵抗法国,也抵抗不了俄国或美国。你们的国家太小了。不要在军队上浪费钱财。但是一定要有一支可靠的警察部队。建造一座监狱。”
关于开明的阿里义:“他必是勇气十足的人。他总是保护弱者。他对政府的钱财没有私心。他能听进别人的劝告。他总是衣着整洁,总是穿着长裤。他不会醉酒。他像帮助自己一样帮助他人。他信仰上帝。”
关于夏威夷最急需的事情:“教人们识字。”
然而当他回到布道所时,却常常会灰心地哭泣:“杰露莎,我觉得我说的话他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们不停地工作,却没有丝毫进展。”杰露莎对艾伯纳的焦虑没有同感,她在学校里已经取得了奇迹般的进展。她教给女人们缝纫的技术、更好的烹饪技巧,教她们如何抚养自己的宝宝。“你们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孩子送走!”她坚持说,“那样的做法违反上帝的律法。”大家纷纷点头,杰露莎感到十分宽慰,但最让她高兴的是,年轻的伊莉姬以前曾偷偷溜到捕鲸船上去,现在却已经能背诵《诗篇》了。
柯基给男孩子和男人们上课的时候仿佛永远不会疲倦似的。他既是虔诚的基督徒,同时还是执教有方的老师,整座群岛上数他的学堂最棒。最使他出类拔萃的,还是他所主持的日常布道。柯基生就一副夏威夷人的好口才,他的演讲迸发着源源不断的想象力,穿插着恰如其分的传说故事。他将大洪水描述得犹如身临其境一般,下面的听众忍不住用眼角偷瞄大海,恨不得拉海纳镇的主干道马上就能涌起滔天巨浪扑将进来。
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最显著的还是艾伯纳的学堂。阿里义们都在那里学习,艾伯纳还特别挑选了一位学生,就是玛拉玛的女儿妮奥拉妮,他从水手们手里救下来的姑娘。由于无可挑剔的血统,所以她生来便是下一位阿里义-努伊。她的父母是亲兄妹,本身又都来自贵族家庭,因此,她身上继承了业已流传了无数代的、夏威夷的伟大与荣耀。妮奥拉妮既聪明又用功,无论走到哪里,都显得出类拔萃。艾伯纳在送给火奴鲁鲁的一份报告中提到她:“她是个十分出色的学生,与她的母亲不相上下。她能读会写,会说英语,还能做简单的计算。我可以肯定她愿意为上帝的事业献身,她将成为教会的一名正式成员。”艾伯纳把这些话告诉妮奥拉妮,姑娘兴奋得满面红光。
给玛拉玛上课就困难得多了。这位伟大的阿里义不仅仅固执,简直就是顽固。无论谈论什么话题,她都要求给出证明,而且她还有一股老师们最不喜欢的恼人劲儿:她总是把老师们前一天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得一清二楚。每次艾伯纳来访之后,玛拉玛都会把艾伯纳的授课过程回忆一遍。等艾伯纳再次出现时,她就能指出艾伯纳讲解中自相矛盾的地方。在整个教育史上,鲜有哪些课堂能够像艾伯纳单独给玛拉玛授课那么钻牛角尖,可又是那么妙趣横生。玛拉玛趴在地上,身子压在肥颤颤的肚皮上,用两只手撑着滚圆的脸盘,命令道:“把举止优雅的方法说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