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个问题实在微不足道。没过多久,一种被称作“太平洋之祸”的瘟疫就肆虐了拉海纳镇。这种恶疾曾数次登陆夏威夷,岛上大半人口因此丧命。如今它又不动声色地潜藏在拉海纳海湾的捕鲸船前舱里,预备再次伸出魔爪。它要彻底摧毁这个早已厄运连连的族群。它就是太平洋上的万恶之首:麻疹。
起初,麻疹病毒从患病的捕鲸手身上传入传教士一家,这并没产生多少危害,因为一百多个世代以来,英格兰和马萨诸塞州居民身上的免疫力使得麻疹只是一种轻微的儿童常见病。杰露莎发现儿子弥加的胸口有些麻疹特有的红点。
“你嗓子痛吗?”她问儿子,得到弥加肯定的回答后,她告诉艾伯纳:“儿子恐怕得麻疹了。”
艾伯纳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这回露西、大卫和艾丝特要挨个传染一遍了。”他拿出医书,查找怎么应付这种麻烦的热病。药品不算复杂,容易弄到,价钱也不高。于是他说:“把孩子们在家里关上三个礼拜。”然而他突然想到,稳妥起见应该去看看约翰?惠普尔是不是有起效更快的退烧药,于是他顺路来到J&W商店说:“运气糟透了!弥加好像得了麻疹,我想……”
惠普尔把手里的钢笔一扔,叫道:“你说麻疹?”
“呃,胸口长了红点。”
“哦,我的上帝啊!”惠普尔嘟囔着,抓起药箱赶到传教士家。他哆嗦着手指给患病的男孩检查了一番,杰露莎看见惠普尔医生浑身直冒汗。
“麻疹有这么危险吗?”她不安地问道。
“对他来说没多大危险。”惠普尔答道。然后他把孩子的父母领到前屋,小声问:“弥加生病后,你们俩有没有跟任何夏威夷人接触过?”
“没有。”艾伯纳说,“我是自己走路到你店里的。”
“感谢上帝。”惠普尔喘了口粗气,仔仔细细地洗了手,“艾伯纳,我们只有一点点机会把这种致命的疾病与夏威夷人隔离开来,但我还是想让你家的所有人在这座房子里待上三个礼拜。谁也别见。”
杰露莎坦率地质疑道:“约翰兄弟,真的是麻疹吗?”
“是麻疹,”他答道,“我巴不得它是其他任何东西。我们自己最好也早做准备,难过的日子也许就快要来了。”
惠普尔一想到大难临头,不禁惊惧起来,情急之下竟然说:“艾伯纳,能否请你祈祷一番,为了我们大家,为了拉海纳?让瘟疫远离这座镇子吧。”于是众人都跪下,艾伯纳做了一番祷告。
然而得了麻疹的捕鲸手却在村子里畅通无阻。第二天早晨,惠普尔正巧往门外一看,便发现一个光着身子的当地人正在海边给自己挖浅坑,让清凉的海水渗透进来灌进长方形的沙穴。惠普尔忙赶到珊瑚礁旁叫道:“可库阿纳,你在干什么?”那夏威夷人战栗不已,他答道:“我要给烧死了,海水会让我凉下来。”一听这话,惠普尔医生严厉地说:“回家去,可库阿纳,盖上一块塔帕树皮布。发一身大汗病就没了,否则你必死无疑。”可那人反驳道:“你不知道我身子里的火烧得多厉害啊。”说完他便把自己浸在海水里,不到第二天就死了。
现在,海滩上全是发了麻疹的夏威夷人。他们纷纷在清凉的湿沙地里给自己挖坑,无论惠普尔医生怎么劝,这些人执意钻进去舒服一下就一命呜呼。灌满凉水的坑里全是死人,芋头地里也是尸横遍野。瘟疫如同野火般扫过镇里的一座座破草棚,用痛苦难耐的高烧煎熬着病人。惠普尔医生把自己妻子、黑尔一家和詹德思一家编成医疗队。整整三个礼拜,他们不停地与人争论、安慰患者、焚烧尸体。有一次,艾伯纳沮丧至极,大声问:“约翰,为什么这些固执的家伙明知是死路一条还非要往海水里钻?”惠普尔筋疲力尽地答道:“我们把这种发热称作麻疹是被误导了。在这些没有免疫力的人身上,这种病远比麻疹厉害。艾伯纳,你不可能知道烧成这样有多可怕。”
尽管如此,小个子传教士仍然请求他的病人:“如果你到水里去,你会死的。”
“我想死,马库阿?黑力!”他们答道。
杰露莎和阿曼达强闯进草棚,救了不少性命。她们问也不问便抱走婴儿,她们知道,假若任由这些发高烧的婴儿可怜巴巴地哭下去,孩子的父母一定会把他们抱到海边。这几个女人把孩子往毯子里一包,喂他们吃海葱汁,以便通过皮肤的伤口逼出体内的高热,于是孩子们得救了。然而在成年人身上,不管是讲理还是强迫,夏威夷人无论如何也不离开海边。就这样,整个拉海纳地区每三个夏威夷人中便有一人毙命。
最后,麻疹甚至蔓延到了玛拉玛的高墙大院里。柯基——对这场瘟疫他相当坦然——和他刚出生的儿子克罗罗不幸染病。黑尔夫妇在这里找到了战栗不止的卡纳克阿家族。杰露莎当即说:“我要带这孩子回家。”艾伯纳一时被恶魔迷住了心窍,他看到妻子把奄奄一息的婴儿搂在怀里便上前阻止道:“这罪恶的孩子最好是……”
杰露莎毫不退让地盯着丈夫,说道:“我要带走这孩子。我们在新的律法中一直宣扬的就是这一点——所有的儿童。”说完,她便抱起哀哀哭泣的婴儿,与自己的孩子放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