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住在远夏隔壁的杨升,两人虽然在一个科室,又是邻居,关系却只是淡淡的点头之交。
杨升憋着一口气呢,他自认刚毕业的时候,他的水平比不上远夏,但现在他工作两年了,经验丰富,能力绝对不是远夏一个刚毕业的能比的,可他的工资比还在实习期的远夏工资低,这让他有点忿忿不平。
国家对技术工工资分类有明确的规定,中专生实习期为37元,转正后是425元,而大学生实习期间是485元,转正后是55元。
都是凭本事考上的学,为啥就分了等级呢,中专可是比高中还难考的,自己去读高中,未必考不上大学。因此他对远夏的态度甚至怀了一些淡淡的敌意。
不过远夏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红星钢铁厂对他而言就是个过场,有愿意交朋友的,他自然不会拒绝,不愿意的,他也懒得去经营,反正他很快就会离开,过些年,对方名字和长相都给忘了。
宋小亮虽然比远夏只早进厂半个月,但他对厂里的情况了解却不少,他之所以能够进厂,还能进设备科,是因为他二叔是市里的一个小领导。
这小子倒是没什么城府,他很快就将自己的底细告诉了远夏。远夏这才明白,原来他就是所谓的关系户。
不过宋小亮也难得清醒:“我二叔是我二叔,我是我,他给了我行了这个方便,我就不能浪费这个机会,得学点真本事才行。他又不能当一辈子领导是不是?我不能一辈子靠关系,但我能一辈子靠真本事。”
这也是远夏愿意教这小子的原因,虽然是个衙内吧,但不骄横跋扈,也不偷奸耍滑,是个踏实的聪明人。
宋小亮还告诉了远夏一些工厂的八卦,厂长算是空降来的,运动期间,原来的老厂长因为出身问题被停职调查,挨了不少批,没熬住,自杀了。
副厂长梁洪昌做代理厂长,做了好几年,上面都没给他转正。因为他是老厂长提拔起来的,虽然根正苗红,能力也强,这算是他的污点。
79年老厂长终于被平反,本来以为梁洪昌会名正言顺升了厂长,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汤国峰从天而降,当了厂长,梁洪昌依旧回去当他的副厂长,只负责生产。据说这汤国峰也是有背景的。
梁洪昌管理多年,对工厂情况如数家珍,职工们也都很信服他。
汤国峰来后,为了树立威信,进行了比较大的人事调动,将梁洪昌的亲信能调走的调走,能换岗位的换岗位。同时为了笼络人心,便提高福利,修宿舍楼,给员工发奖金、发物品。
宋小亮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厂长把副厂长攒了几年准备换设备的钱都给花了,把副厂长气死了。不过厂里职工都很高兴,因为大家都领到了钱。”
远夏听到这里,不由哭笑不得,难怪红星厂这么缺乏竞争力,源头在这里呢。
宋小亮说:“我们科被安排在这里办公也是厂长的意思,以前我们的办公室不在这里,而是在前面那栋楼里,没这么热的。可厂长说我们设备科是一线员工,就该在车间这边上班,出故障能第一时间找到人。因为副厂长就是设备科出来的,被针对了。”
远夏能说什么呢,只能自认倒霉呗,怎么到处都能碰到向富贵这样的人啊。
设备科的活儿不算多,只有机械出故障和定期检修保养设备时才会忙,上班时间只要设备不出故障,大家都坐着喝茶聊天。
办公室里只有吊扇吹着,厂房楼层不高,只有一层,太阳直晒着,里面简直就是个蒸笼,耳旁还不时有噪音传来,这样的办公环境,哪怕是干坐呢,也并不是什么享受。
远夏突然想到自己来设备科是副厂长的意思,还没经过厂长的同意,会不会再出波折?
远夏料到自己工作时间会比较清闲,早就想好了对策,他带了好几本书来,决定没事的时候就看书,所以第二天他就把书带到了办公室。
刚看了没两页,人事科的张翠兰就过来了:“小远,看书呢?厂长找你,跟我去一下办公室吧。”
他只好放下书:“好的,张姐。”
他对面的宋小亮朝他挤了挤眼,远夏只是笑了笑。
出了办公室,远夏问:“张姐,厂长找我有什么事?”
张翠兰笑着说:“应该算好事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远夏满腹狐疑,自己跟汤国峰完全不认识,会有什么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等他进了厂长办公室,看见副厂长梁洪昌和人事科长钱有富都在,一个四十几岁的秃顶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想必就是汤国峰了,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妇女。
“厂长,我把远夏叫来了。”张翠兰打完招呼就走了。
汤国峰正在抽烟,头顶上疯狂旋转的吊扇也没能驱薄屋里的浓烟,远夏憋了一口气:“厂长您找我?”
汤国峰将卷烟在烟灰缸上磕了磕,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远夏?”
“是我。”远夏说。
汤国峰说:“昨天我不在厂里,也没提前跟人事科打好招呼,老梁就把你安排到设备科去了。设备科的人已经足够多了,宣传科缺人,一直在等一个有文化书法好的大学生来。你从设备科转到宣传科去吧。”
远夏还没开口,梁洪昌就不满地嚷起来:“厂长,设备科怎么叫够多了?加上小远总共才七个人,有一个还是个刚来的学徒,什么都不会。宣传科已经有五个人,搞个文化宣传需要的人跟设备科的人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