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意又转头飞去观察臭小孩,他这一天过得也很平静,如同往常一样认真上学,一样无视他人异样的眼光。
只是他却和沈宁意最开始看到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贺汀不同了。
初次相见时,他衣衫破旧,身量瘦小,个头不过到她的胸口。
他总是沉默着,双眼低垂着,双唇紧抿着,脸颊上没什么肉,颧骨凸起,皮肤虽白,却也没有光泽,在课堂中总坐在角落中,唯一被人注意时,是他人拿他来嘲笑的时候。
现在他已经不同了。
虽然他还是坐在角落,身量纤长,却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潇洒少年郎了。
沈宁意扒在云上支着头盯着小孩那张脸看了半天,突然心下那点不痛快莫名少了几分,心道任谁看到这样一张少年面怕是也怒不起来的,和他烧她续衡山时的气场完全不同。
这个他,就像幽静夜晚里的缓缓流动溪流中的一弯圆月似的,干净纯澈,却又好像伸手就能击碎。
沈宁意想,他有一副很好的皮相,若不作妖,是不会有人不喜欢他的。
若不是这一世身世凄惨,他又处在这样的境遇当中,他应当是能过得很好的,待他长成,再添些气韵,走到哪里不掷果盈车呢。
沈宁意隐约记得,那样的情景,在她做人时好像看过一次。
宝马雕车香满路,公子如庭阶玉树般润无暇,整个京城的人都拥堵在街角巷口或是桥上,就为了看那个人一面,只是那人是谁呢?
沈宁意成神之前,是个普通的人,身前之事早已没了记忆。
她只知道自己无意间进入仙人幻瘴,再出来时早已是到乡翻似烂柯人,幻境之中不过三日,世间却已经历经一遍沧海桑田,她也不知何时受了万千香火,已经身有神光了。
神砥居守各处,不论规模大小,皆有自己的神庙,才能受得香火,居有定所。
而沈宁意却找不到自己的神庙,导致她寻不回从前的记忆,也最后被流放到无方,成了无方的岛神。
一切因缘交错,她想从东阳帝君那拿到可以帮她找到自己神庙的神器,却阴差阳错先找到了导致无方封闭几百年的臭小子。
没想到他还长得这样人模人样的。
还这样沉得住气心有城府,沈宁意顿时觉得心里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得意来,一时心情复杂:看来她入了戏,是真把臭小子当自己孩子来养,现下看到他是有心机的,会反击伤他之人的,她反应过来之后竟然觉得有一丝欣慰。
这可不对,沈宁意自顾自地微微摇头。
若他只与人争执并无妨害,但若长此以往,他这命数凄苦,将来注定是谁都要来踩一脚的。
他若睚眦必报,伤了太多人性命,将来恐生心魔。而她任务不成,也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了。
她准备晚上同他坦诚地说一说,解开他的心结来,已是在心中打好腹稿了。
但现实往往跟想象不同,整个晚饭桌上沈宁意的话在嗓子里上上下下迂回几遍,都被少年单纯关心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饭后贺汀还以为她嗓子不适,给她煮了暖暖甜甜的梨子水。
沈宁意捧住温热的瓷碗,看贺汀一副一无所知的温顺少年样,半天才愣愣地唤了他一声。
贺汀坐在一旁双手也放在碗上取暖,抬眼应道:“嗯?”
他笑容恬静:“棠骑觉得喉咙好些了吗?”
沈宁意讷讷地嗯了一声,还是缓缓开口了:“卫夫子今日病了?”
贺汀神色不变,回答道:“夫子今日确实没来,原来是病了。”
沈宁意一时瞥开眼去,好似随口问道:“你不知道?”
少年面露讶异,笑道:“夫子身体不适,我怎么能知道?”
沈宁意飞快地抬眼看他一眼,又在和他对视之前收回目光,心里突然对自己这番行径有些不齿。
何时轮到她来看别人脸色了,她这副心虚做派是为了哪般,暗中反击报复的人可不是她,她大可坦荡自在才是。
她放下碗盅,好似闲谈,却故意叫他小名来缓和语气:“小奴可还记得大概三年前有位同舍生中了个叫做无忧解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