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绣娘想了想,又躺了回去,“也罢,拿去典当成大洋,送给南城的弃婴堂。”
雪霏这才眉开眼笑地点头退去。
金绣娘又眯着眼睛想了会儿心事,渐睡着了。众商女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围着桃华去问出去后遇到的新鲜事。
几丛竹在风里摇曳,凤仙花在阳光下静静地开着。琴音丝竹,声声悦耳。
——
数日后,全聚德包厢。
大厨挥着雪亮的刀,熟练地给烤鸭片皮。穿着蓝衣的侍应生捧着一盘盘的珍馐美食送上桌来。十几人的大桌主位上,钟瑶、华民初姐弟并肩而坐。左右下首,各坐了几位或中式或西式,穿着考究的人。这都是和钟家有密切往来的人,各个行业的翘楚。
侍应生给每人面前放置上小巧的景泰蓝炭炉,放上小盅鲍鱼,继续加热。放到华民初面前时,侍应生熟练地用拿小火钳挑了挑炉里面的火苗,火苗腾地一下蹿起……
华民初一惊,猛地后倾,靠在椅背上。他这动作太大了,椅子往后仰了一下,差点没一头仰到地上。
钟瑶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胳膊,急声吩咐道:“他怕火!快撤下去!”
侍应生吓得脸发白,赶紧端走了小盅,连声道歉:“先生,对不起。”
华民初确实从小怕火,但他不想为难侍应生,于是摆摆手、努力做出没事的样子,微笑着说道:“我没事儿,大家开吃吧。”
钟瑶关切地看着他,小声问:“真没事?”
“姐,我真没事,你吃。”华民初拿起一片薄饼包裹上烤鸭肉,放到钟瑶面前的碟子里。
钟瑶见他主动,眉眼间顿时春光绽放,转头看着众人,笑吟吟地说道:“今天来的都不是外人,算是家宴吧,一是为了庆祝小初少爷留洋归来,二来,也是想跟各位商量一下,少爷日后的前程。”
华民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放下筷子,垂着眼睛小声说道:“我的前程,姐姐你就别操心了。”
钟瑶看了一眼华民初,笑着向众人道:“我们家的情况各位叔伯也都清楚,小初少爷虽是我爹娘的养子,但视如己出,爹将这个家交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照顾好小初。叔伯们掌管着钟家各门生意,诸位给谋划谋划,看看少爷去哪里合适?”
桌上众人互相看了看,议论了几句,坐在最左边的洋行张经理先出声了。
“大公子学业有成,一表人才,早晚要光大门楣。要不先屈尊到我的洋行来,做个襄理,西洋人、东洋人都能打上交道,也是我们的幸事。”
华民初听了会儿,拿起了薄饼旁若无人地吃着烤鸭。
钟瑶看了看人,又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德升米庄的杜管事。
杜管事笑着一口干了杯中酒,爽朗地说道:“大少爷,别理他,德升米庄是钟家祖业,您来是正根儿!我老杜给您牵马执鞭,绝不懈怠!”
远兴轮船的曹经理也站起来,不甘示弱地说道:“老杜,别嫌我话直,少爷去米行是大材小用,还是来我远兴轮船公司吧,趁着年轻四处走走看看也好啊。”
华民初吃完最后一口烤鸭,突然插话道:“各位叔伯,我想凭自己的能力在外谋职。”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李经理不解地问道:“少爷,现在局势这么乱,民不聊生,在哪里做事能比得上咱自家买卖?”
华民初把筷子重重一放,抬头看向众人。
见他动气,钟瑶却不紧不慢的夹过一张鸭饼,摊在手里像绣花一样地慢慢地包好。
华民初眉头紧锁,朗声道:“正是局势乱、民生苦,我才要去从事更有意义的工作,而不是闷声发财。”
他说得激动,索性起身走至李经理身后,拍了拍他的椅背,继续道:“你们洋行为了打压民族工业,去买办那些南洋劣质肥皂、火柴,低价倾销,等我们中国的厂子办不下去再来提价,国内的厂子被活活整垮,这救的哪门子国?”
李经理被呛个大红脸,干咳几声,向钟瑶投去求救的眼神。
钟瑶笑笑,神态泰然地将三块纯鸭皮整齐的码放在鸭饼正中,接着夹起一只烤鸭中唯一切出的一块背脊肉放在鸭皮之上。
华民初又走向杜管事,冷笑道:“回国之前,北京的生意场上的事我多少有耳闻,您家城东米价贵过城西三钱,而且陈米当新米卖。您去米行看看,城西排队,您家却门可罗雀。这既对不起百姓,又影响了钟家老字号,还有以次充好,中间的亏空哪去了?”
一旁的杜经理僵在当场,不再言语。
而钟瑶仿佛听不见华民初的话,夹来葱白码放在鸭肉两侧,再用筷子蘸取一些甜面酱,在鸭肉上轻轻滑过。
华民初环顾众人,神情庄重地说道:“再说一件,远兴的轮船最近经常半员发船,岸上逃难的穷人不运,却暗地里给军方拉走私货,南方的赈灾物资不拉,不加价宁愿空船放回,也不做一分好事。钟家百年基业,靠的是善行积财,如今你们瞒着我姐姐,在外败坏名号,这样的生意,你们可容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