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华民初抱着希水慢慢走来。
柯书弓着腰,把一只木排推进水中。金绣娘红着眼眶,唤了声妹妹,把一只银簪绾进希水的发髻。花谷转过头,呜咽着把脸埋进爵爷的怀里。爵爷轻拍着花谷,小声安慰着她。
全程,只有华民初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一直看着希水,今天过后,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也听不到她清脆悦耳的笑声,看不到她蹦蹦跳跳的样子。
“希水喜欢花……”金绣娘拎着一只花篮过来,神情悲伤地把鲜花放到木排上。
柯书双手扶着木排,头一直低垂着,动也不动,像长在水里的一株树。突然,两颗水珠砸到水面上,圈圈涟漪散开……渐渐的,水珠越砸越快,柯书的身体也越弯越低,发出困兽一般的悲鸣声。他越弯越低,最后跪倒在水里,作水淹至鼻处,仍然不肯动弹一下。
金绣娘费力地拉起柯书,本想劝他几句,可心中一酸,一个字也没能劝出口,眼泪也跟着啪嗒落了下来。
从北京到昆明,再到广州,希水一直在他们中间,共患难,同赴险。明明昨日大家还在一起,今天却要天人永隔……悲伤的气氛随着柯书这一跪,越来越浓愈,来送行的八行人站在岸边,看着水中的几人暗自抹泪。
八仙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喟叹一声,看着湖中的两个背影说道:“按易阳规矩,阴极师死后随水流而去,是最平和的归宿。持卷人,送希水上路吧。”
华民初站着不动,他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也看不到别人。他眼中只有恍若睡去的希水,他还在等,等她突然伸个懒腰醒过来,促狭地冲他笑,告诉他这就是一个恶作剧……
“鸣初,送她走吧。”启鸣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华民初的肩。
华民初突然打了个激灵,视线回到希水的脸上。夕阳给她的脸抹上了一层血色,金绣娘给她精心描就的妆容,让她就像睡着了一样。他又站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把希水放到木排上,轻轻地推着木排走向湖水深处,直到水没到他腰间时,他才停下来,拿了一枝花放到希水的身上。
风推着河水哗啦啦地响,水已经没过他的腰,而他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岸上的人急了,启鸣一边叫他一边跳下水,大步往他身后走。
华民初终于停了下来,身体紧绷着,慢慢俯下身,轻轻的在希水脸上亲吻了一下。水星从半空中降落,停在希水的指尖,透明的羽翼轻轻扇动,发出悲伤的轻鸣声。突然,华民初闭紧眼睛,用力木排向前一推,恰好一阵风吹来,木排随着风缓缓的驶向湾流远方……
她来过,她爱过,她走了……华民初低喃着,呆立在水中,不肯上来。
钟瑶从人群后出来,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红着眼眶,手轻搭在他的肩上。
华民初看着河水,哑声说道:“我答应过希水,要好好陪着她,以后也要和她一起振兴易阳一行。”
钟瑶沉默了片刻,眼含泪光看向远去的木排,轻喃道:“对不起。”
华民初喉结学了沉,转头看向她:“姐,你是六耳,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他竟能布下如此丧心病狂的迷局,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钟瑶摇摇头,难过地说道:“关于你父亲当年的信息,都是支离破碎、似是而非的,我查了很久,可是什么信息也推不出来,似乎是母亲故意不让我查到。”
华民初怔了一下,苦笑:“连邵姨也不想让我知道?”
钟瑶往他面前走了一步,从他背后抱住他,咬了咬唇,字字坚定地说道:“我会查清楚的。”
华民初的视线慢慢往下,停在她扣在腰上的手指上,半晌后,灰心地说道:“我不可能赢过华谕之的。我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死了!兰庭前辈、柳姨,甚至连希水也……我承受不住了,是我害死了他们,我不配做这个持卷人!”
“小初,你别责怪自己,都是我不好。”钟瑶又心酸又心疼,眼泪一涌而出。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的对手是自己的父亲,从未见过面的狗屁父亲!百年来最可怕的骗子……从来没人告诉过我啊!”华民初越说越激动,猛地拽开钟瑶的手,用力捶打着水面。
水花猛地飞溅,钟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站着,任水浇了满脸满身。
华民初终于停下来了,看着钟瑶,痛苦地落泪。
这时,金绣娘从他们身后缓缓走来,红着眼眶说道:“持卷人,我和启鸣要向你辞行了。”
华民初和钟瑶转过身来。
华民初身子晃了晃,发白的嘴唇微颤:“你要去哪里?”
金绣娘扭头看了看启鸣,小声说道:“我要回北京,与启鸣料理他一家老小的殡丧之事。”
钟瑶大惊:“启鸣家?他家怎么了?”
“刚得到的消息,”金绣娘声音越来越小,“方远极,或者说谕之先生,让人杀了启鸣全家老小,三十二口人都没了……”
华民初紧紧攥住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整个人轰然倒下,摔进水中……
钟瑶往岸上看,启鸣正往堤堰上狂奔,他摔倒了,又爬起来……再往上跑……
悲伤与愤怒的气氛笼罩着河畔,残阳如血,染红了河水,也染红了每一个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