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幺挠了挠头皮,捡起满地的骰子,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四喜和三元。
夜风呼呼地响起,枯叶乱舞。
——
上海大公馆,方远极用力推开会客厅的大门,带着九方昂首阔步地走进房间。
华谕之正负手站在窗边,透过窗子,远眺上海夜景。桓叔站在他身后,听到开门声,慢慢转身看向他,朝他轻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方远极走到厅中,瞥了一眼桓叔,脱下白手套丢到桌上,冷冷地笑,“先生花了多年时间都没有得手的万山河绘卷,我拿到了。”
华谕之哦了一声,还是继续看着窗外。
方远极拧拧眉,不满地说道:“先生不过来看看吗?先生一直说此画难寻,我倒是觉得不难。”
九方把手中的画卷放到桌上,缓缓铺开。
华谕之终于转过身,扫了一眼桌上的画,淡漠地说道:“赝品而已。”
方远极楞了一下,抓起绘卷展开仔细看,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华谕之摇着头低声笑:“桓叔不是早已替你查过吗?万山河绘卷在宋朝时曾重新装裱过,换了两支昆仑烟青玉作轴。昆仑玉绵软易碎,若是真品,怎么可能就这样随手放在木头盒子里,不铺锦缎?磕碰声沉闷,落地不碎,想来是事出匆忙,用颜色相近的石料仿制的吧。”
“华民初胆敢耍我!”方远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把将画卷扯得粉碎!
华谕之缓步过来,一脚踩在地上的碎画卷上,冷酷地说道:“你现在可是平白无故多了个上海地头蛇做对手,要当心了。”
方远极皱眉,轻蔑地说道:“那个毛头军人有何可惧!说得好听是少帅,说得难听一点,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空掌兵权,毫无实力。若是这军队放在我手中,我早就让整个上海滩对我服服帖帖。”
“他本人能力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他现在已经成了华民初手上一张好牌,这牌出手,能破粮荒之局。”
“就凭他?他打过仗吗?杀过多少人?一个屁都不懂的纨绔子弟,靠爹打江山坐享其成,乳臭未干,他会有种为了金绣娘跟我对着干?”方远极不屑一顾地说道。
华谕之摇头一笑,视线回到窗外。华光流彩从窗外扑进来,落在他的眼中,化成两团诡谲的火焰,像暗藏在他眼底的妖兽,张大了嘴,准备吞没窗外的天地。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上海的粮荒越来越严重,粮价飞涨,人心惶惶。
方远极捧一杯茶,翻看的手下捧上来的帐册。游哉游哉地享受着大把钞票进帐的快感。从京城到上海,他经历了旁人一辈子不可能经历的痛苦、绝望,才走到今日。他体内就像有一只即将吃饱的怪兽,咆哮着,要从他的胸膛里跳跃出来,在上海这片天地里化兽为龙,翻云覆雨!
“司令,电报。”副官捧着电报快步进来了,一脸焦急地说道:“我们停在松江的两万吨军粮被卢少帅的人全部扣押,平价运给了上海各处的粮行。”
他掀起眼皮子看向副官,把帐册丢开,一把抓过了副官递上的电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不仅是这两万吨,卢少帅还盯上了他囤在郊外隐蔽仓库里的粮食,正准备把手伸向那里。
“方司令,你中了华民初的计,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招来一个敌人。手里有再多枪杆子,但没有我为你谋划,怕是得来有多快,去得就有多快。”华谕之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门外传了进来。
方远极把电报揉成一团,强忍怒气,看向华谕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到底什么时候能为我拿到万山河绘卷!”
“快了。”华谕之迎着方远极杀气腾腾的眼神,微微一笑。
方远极就讨厌华谕之这副样子,仿佛纳天地于胸,掌握乾坤,没有办不到的事。可实际上呢,他想要的东西,华谕之却总也不给他!他越来越觉得华谕之心里藏着无人堪透的秘密,这秘密可能就是今后终结他今日辉煌的致命武器。方远极想摆脱华谕之了,可是他没有华谕之,能不能顺利拿到万山河绘卷?
二人对视着,都不肯转开视线。眼神的厮杀,就是他们此时力量的较量。方远极已经不是当日在北京城中被人驱逐的可怜虫了,他已斩断痛脉,自认为这世间无人再可让他疼痛,可现在他却觉得心脏有些痛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欲望越来越大,心脏已经装不下他的野心,不想再被华谕之操控,不想再听他的,不想再做华谕之眼中没有他就做不成事的人!
良久,方远极终是先收回了视线,嘴角抽了抽,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华先生加紧些吧,卢少杰正在打我粮仓的主意,总不能前功尽弃。你我还要在这上海滩干番大事业。”
华谕之眼底又涌出了让方远极厌恶至极的诡谲笑意,他恨不得一巴掌抓过去,抠出华谕之的眼珠子。
他看着华谕之转身出去,嘴角勉强撑起的笑意一点点变冷,眼神化成刀锋一般的锐利。
“总有一天……”他说道。
副官转头看向他,面露惧意:“司令,现在怎么办?”
“不能让卢少杰的手伸过去,斩断他的手。”方远极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道:“挡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