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观里,新安长公主此刻尚未歇息。
她在等一道消息,关于魏鸾的。
半年之前盛煜掀开木盒,将那只血淋淋的手摆到她面前,冷言威胁时,新安长公主几乎魂飞魄散。之后的两三个月里,那只染满血的手便如噩梦缠身,令她时时心惊胆战。然而即使是这般险些要了她性命的不敬之举,永穆帝也不闻不问。
这令长公主极为恼火。
不过彼时盛煜尚在京城,永穆帝既偏袒权臣,长公主也无可奈何,只能囿于道观,暗自怀恨。直到肃州燃起烽烟,盛煜奔赴前线——曲园之尊荣皆系于盛煜,没有他在府里镇守,在长公主而言,实在是难得的良机。
而在数日之前,她还知道了件事情。
那日她闲而无事登高赏秋,在山林间偶遇沈嘉言,因淑妃待长公主颇为客气,沈嘉言萧规曹随,颇热情地邀她喝茶。两位皇室宗亲碰头,即使不好妄议朝政,也难免提起北边的战事,提起连番力挫章家的盛煜。
——身居玄镜司统领、中书侍郎两处要职,又在沙场履立功劳,这般风头实在前所未有。
等叛乱平定,该如何论功行赏?
长公主无从得知皇兄的心思,借机试探道:“自父皇开国,几十年里从未出过这样的臣子。便是从前的章家,也只是手握重兵驻守边地,哪比得上玄镜司耳目遍及天下,深得圣宠?据说他在中书也如鱼得水,这般能文能武的贤才,当真是前途无量。”
“是啊。如此圣宠加身,着实羡煞旁人。”
沈嘉言栽过几回跟头后学乖了,只淡声附和。
长公主又道:“不过想想也让人担忧。当初章氏坐大,便是因功劳极高又手握兵权,父皇在位时尚能弹压,轮到皇兄,难免尾大不掉,有诸多掣肘。盛煜是心高气傲之人,原就极难驾驭,往后梁王想使好这把剑,怕是得下些功夫。”
两人交情尚浅,这话未免说得过深。
长公主是居于道观的方外之人,闲谈间提及,似浑不在意。
沈嘉言却不敢乱说,只噙着笑意道:“父皇春秋正盛,盛统领能为朝廷效劳是好事。想来他既深厌章氏之跋扈忤逆,为助皇上拨乱反正而倾尽全力,往后也不会步其后尘。且朝堂选才用人皆是父皇决断,梁王做好皇子本分的事就好了,何必操心这些。”
如此软绵绵的钉子,自是不愿多说。
新安长公主却已窥出端倪。
她又不是瞎子,这些年虽远离朝堂,却也知里头的纷争。周令渊与梁王原就是背后各有神仙,亦各有图谋,如今周令渊彻底走了不归路,储位便只会落到梁王和卫王之间。淑妃那样聪慧的女人,在深宫里步步为营,竭力支撑,岂会错过良机?
似盛煜这般权臣,对哪位皇子都是威胁。
尤其盛煜深得信重,曾在宫变中立下汗马功劳,焉知不会故技重施,扶持孱弱的卫王?
淑妃母子不可能不忌惮。
沈嘉言身在王府,自然也会为前程担忧。
如今她一副顺其自然、与世无争的模样,分明是心里已有了底,知道盛煜不会威胁到梁王。那对母子连章家都奈何不得,更没能耐对付盛煜,之所以坐视不理,显然是有旁人收拾——恐怕这趟平叛回来,盛煜这条煊赫热闹的青云之路,就该日过中天,渐而下坡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帝王概莫能外。
在经历章家之祸后,尤其如此。
淑妃最擅揣摩帝王心思,必定是猜透了皇兄的打算,才顺水推舟,有恃无恐。
这般推断后,新安长公主甚为激动。
盛煜有用时,她自然比不上所向披靡的利剑,但若他会成为弃子,就无需过分忌惮。凭她的能耐,当然没法奈何盛煜,但如今曲园空虚,想在魏鸾头上动心思却不难。尤其是这回宫宴,淑妃除了邀请女眷外,竟还让人带孩子入宫,简直天赐良机!
更别说她手里还攥着个章念桐。
简直如虎添翼!
种种安排皆顺利无比,孙嬷嬷与内侍死后,更是线索断绝。她只需等尘埃落定,将事情推到章家头上,便可不染半点污泥,抽身而退。那个给她引来奇耻大辱的女子,亦再无翻身的可能。
新安长公主睡不着,点了灯烛留意屋外动静。
……
长春观外,染冬和卢珣各着黑衣,如鬼魅飘过。
秋夜的风吹得树叶梭梭,掩住细微动静。
树影殿宇间,两人悄然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