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正是赵峻想说的。
他垂头没看盛煜,只低声道:“若论得失胜算,以静制动是最好的法子。仗虽是郑王爷和常李两位将军在打,路却是咱们开的,统领有重任在肩,且深得皇上器重,不宜轻率冒进,孤身犯险。属下知道这话统领不爱听,但事已至此,静候时机强于贸然犯险。”
按玄镜司从前的行事,总会将大局置于女人的安危之上,以盛煜惯常沉稳冷静的行事,孰优孰劣也十分明显——十数年磨砺后,他早就有了这样的城府和耐心。
这道理,在场除了染冬,其实都明白。
盛煜没说话,目沉如渊,片刻后拍了拍赵峻肩膀。
“我知道优劣轻重,但我必须去凉城。”他的声音极为笃定。
两军交战拉锯,为了大局计,他可以吃苦、隐忍,便是施苦肉计也不在话下。乃至玄镜司的众人都是如此,一时的苦楚折磨,咬咬牙就过去了,为了决胜之时,谁都扛得住。但魏鸾却不同,她和他们孑然不同。
她不该被牵扯进战局,更不该无端受苦。
她刚生完孩子,身体都尚未痊愈,从京城到肃州数百里的颠簸折磨本就难熬,若在章孝温手里多耽搁,谁知道会受怎样的苦楚?事关魏鸾,盛煜做不到权衡利弊,做不到坐视不理,他只想尽快将她救回怀里。
旁的一切,都在其次。
屋中片刻沉默,赵峻瞧见他神情里的坚决,终是没再多说,退后两步让开。
盛煜遂取了先前探到的凉城舆图,招呼卢珣兄弟俩过来,商议可能混入凉城的法子。旁边赵峻沉默站着,目光在两副舆图间逡巡,拧眉思索,好半天后忽然开口道:“救人脱险并非易事,无论如何都会打草惊蛇,既然定要赴险,不如咱们干票大的!”
这话一出口,对面几人齐刷刷看过来。
赵峻摸了摸耳朵,“说出来是有些狂妄。但凉城是章孝温的老巢,统领若想潜入其中救出少夫人,定得到章孝温眼皮子底下行事。若真能做到,何不再费些力气,顺便取了那老贼的狗命?擒贼擒王,章孝温若倒了,敌军的根基就得塌掉大半。咱们就算冒险拼命,也值得!”
盛煜沉默着瞥了眼卢璘。
他不是没想过这法子。
但真想刺杀章孝温又谈何容易?城池府邸皆守卫森严,周遭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便连玄镜司也须忌惮三分。就像章氏欲对永穆帝动手,若非永穆帝有意放任,让逆贼顺利走到麟德殿,在章氏混进宫门之前,怕是早就被禁军和玄镜司给除了。
易地而处,亦同此理。
虽说行刺并非绝无可能,但那无异于单枪匹马深入敌腹,于万军之中斩将夺帅,与永穆帝先前议定的稳妥之策相悖。是以这念头冒出来后,盛煜很快就压了下去,只考虑如何营救魏鸾。但内心里,对这种出奇制胜、速战速决的招数,多少时有些动摇的。
男人神情冷肃,手指轻轻扣着舆图。
好半晌,他才抬眉,“若想动章孝温,还须有一人随我们同去。”
“谁?”赵峻看出转机,目光一亮。
盛煜的手指落向近处的一座城池,道:“魏知非。”
……
“魏知非早已叛变,成了朝廷的走狗,吃里扒外的小畜生,你何必再顾念从前那点交情!仗打到这份上,他带着郑王步步紧逼,盛煜那狗贼又不安分,四处刺探设伏,总得设法牵制。往后少在我跟前提从前的事,他是敌将,不是你表弟!”
凉城的都督府,章孝温面笼愠怒,怒瞪着儿子。
章维被斥,垂首没再多言。
章孝温不满地瞪了眼儿子,又看向门外,“她们还没到?”
“将军刚才回来时,属下就派人去了,很快就会带过来,将军稍安勿躁。”门外值守的小将听见熟悉的争执,头都没敢抬——自打两军交锋,魏知非投入郑王麾下,凭着知己知彼的优势夺了数座城池后,章孝温每日便能把他咒骂八百遍,章维偶尔劝解,也会连带受斥。
而此刻,屋里的父子俩果然陷入沉默。
好在院外很快传来了动静,急促凌乱的脚步声里,章念桐的身影率先踏入院门。
自去岁章太后薨逝,至今将近一年,新安长公主将她关在长春观里,肆意欺压折辱,到如今怒气尽数发泄出去,便如丢弃丧家之犬般,将她扔回到章家手里。而章念桐苦熬了整年,早已是形销骨立,脸颊身上多有伤痕,半点都不见昔日尊荣的太子妃模样。
便是气度举止,也不复往日的城府与从容。
她快步进屋,瞧见熟悉的面孔,眼泪便滚滚流了出来。昔日荣华皆成云烟,镇国公阖府俱亡,她沦为阶下囚受尽折磨,种种悲酸涌上心头,她竭力克制着行礼道:“念桐拜见叔父……”话未说完,喉头已是哽咽,险些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