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人今天不休沐,但因今天是个吉日,所以他特特向圣上请了一日的假。既是来了,就没想着即刻就回,所以,午饭之后,余秀才父子三个,加上梁大人马县令二位亲家,开始坐一起品茶谈天下。
都是读书人,也都是有功名和官职在身上的,谈起家国天下之事来,个个都侃侃而谈,抒发出自己心中对家国社稷的一番见解。
夫人娘子们那边呢,则是打牌。
上回打了一个通宵都不觉得过瘾,这日既然又聚上,自然是把上次的牌局给续上。
余乔氏原是不会打的,秋穗教了她几回后,她倒渐渐也上了手。然后越玩瘾越大,如今颇有点沉迷其中的意思。也不让秋穗再坐她身后教她了,她说要自己一个人看牌。秋穗正好才闲下来,武丽娘便匆匆走进了门来,然后凑在秋穗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秋穗听后冲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起身告辞说:“我去厨房里看看,给前头老爷们那里再添点茶水点心去。”又对母亲说,“不若留了梁夫人他们在家吃晚饭吧,反正如今白天长了,晚些走也不迟。梁大人也在,就算是走夜路,也无需担心什么。”有男眷在,总比女眷们单独赶路要安全很多。
余乔氏却是想留梁家母女在这儿多住几日,想着她们匆匆赶来,不就是为了儿子的吗?不若多留几天,反正丰儿才考完试,这些日子就让他放松放松,等过几日再彻底静下心来温书不迟。
而且,她也舍不得放走梁夫人这么好的牌搭子啊。
所以余乔氏便说:“依我说,你们母女就多在这儿留几日,等住厌烦了再走。如今天也渐渐热了,赶个半天的路,也很折腾。就权当是来乡下避暑来了,多玩一阵子再回吧。”
马夫人出了张牌后,也说:“是啊,你说你们匆匆来一趟,又匆匆赶回家去了,折腾这一趟多累。上回是要过年了,你家中有事,不得不走,那是能理解的。可如今五月里,不年不节的,就多留些日子吧。”又笑着说,“这回咱们定要把牌瘾过足了才行,上回戛然而止,都没能尽兴。”
梁夫人想了想,家里也的确没什么事儿,带着女儿在亲家家里多住几日也未尝不可。不过此事她还没跟自家老爷商量过,不敢就一口应了下来,只能说:“你们留我的心,我是懂的。只是,来前说好了只呆一天的,此番就算改了主意,也得等同她爹商量后再做决定。一会儿问问我家老爷,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别的事儿是定要我回的。”
“那是应该的,阖该问问亲家公才对。”余乔氏忙应下,然后就叫秋穗去厨房看看,要准备开始备晚饭了。
秋穗说知道了,然后从花厅里退了出来。
梁晴芳这会儿人被按在牌桌上凑数,一时下不来。倒是马馨兰,见秋穗出来了,她也立刻跟了出来。
秋穗见她跟了出来,就说:“我只是去厨房看看,不忙的,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不必跟着我。”
马馨兰却说:“我陪姐姐说说话也好的。”
秋穗笑着道:“那你若是想帮我的话,就更应该留在那儿了。晴娘要陪着她们打牌,一时走不开,若你也跟着我走了,岂不是没人陪着她了?那她一定会觉得很孤单。”
“那我就替姐姐去陪梁姐姐吧。”马馨兰立刻又被秋穗支了回去。
秋穗见她心思单纯得可爱,不免望着她背影笑了一会儿。而那边,武丽娘说:“傅郎主方才来时先去陪在老爷他们那儿,他交代奴婢来寻娘子,并说会在荷塘边上的那座凉亭上等娘子。”
“我知道了。”秋穗应下后,直接就往傅灼交代的那座凉亭的方向去。
下意识的,会抬手整一整发髻,又再正一正衣冠。待觉得一切妥当,并没什么失礼之处,她这才安心的往那边去。
她跟傅家郎主也有些日子没见了,这几个月他一直在周边的各个州县内走访查案,公务极是繁忙。上次快马过来探望她,还是一个多月之前。而且上次见到他时,就明显觉得他清瘦了许多。想是公务多,又繁重的缘故。
而他在这么忙碌的情况下,今日这么热的天还能快马赶来,想必是已经得到了哥哥已经高中秀才的消息,他如此急切着赶过来,是要找她讨一个答案的。
一路过去,秋穗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若说仍没下定决心,那也不是,已经认真思考了有几个月,并且在几个月后的今天,她仍是有鼓子想去博一把冲动,且心里的悸动仍不减半分。可见,她心里其实也是想同他一起尝试着过夫妻的日子的。
可若说她已经很坚定了,那也是没有的。她心里仍很怕,怕一旦走上了这条路,日后就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若日后郎君变心,或是相处得久了,等他最初的那股新鲜劲儿过去后,对她再不是如今这般呵护和热情,那她余下的日子,又该何去何从呢?傅家如此高门,便是那时候她想和离,也不容易啊。
不是她想把人心想得那么坏,只是因为人心本来就是极复杂的。她信这一刻他对自己的真心,若不是真心,他不会为她、为她的家人付出那么多。可她也信,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刻,他就突然变了心了。
秋穗走了一路便想了一路,总觉得这段路从未有如此漫长过。她思绪翻来覆去,想了很多,直到那八角回亭出现在视线中,直到她看到了亭内劲松般负手而立,正在等她靠近的男人时,这才稍稍收了些心思。
秋穗提着裙角拾阶往亭上去,傅灼见她人来了,便也转身过来,朝她迎着走了几步。
秋穗上台阶时是低着头的,直到视野中出现男人的那双皂靴,她才缓缓挺住脚步。然后慢慢抬头,视线一点点从下往上挪,掠过他的衣袍,最终定在他那张越发显得英俊的脸庞上。望着他,她忽然笑了。
撇开别的不说,这么些日子不见了,今日能相见片刻,她心里还是雀跃和高兴的。
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想掩饰也掩饰不住。心情很明媚,不自觉就笑了。
傅灼见她笑,眼底也渐渐染了笑意。然后把手伸了过来,合着衣料轻扣住秋穗的手腕,然后拉着秋穗进了亭内坐。
进了亭内后,秋穗便适时抽回了自己手。手掌中如有丝缎般划过,等察觉到时,早空空如也。傅灼有些心痒难耐,但却仍恪守着礼数,只让秋穗坐下来说话。
秋穗见他好像略黑了些,便问他:“这些日子是不是很辛苦?”若是在别的州县也经手了几桩高家那样的案子,人的确也是遭不住的。
傅灼却说还好,虽然这段日子的确很忙,但也能忙得过来,叫她不必担心。又问秋穗好不好,秋穗就把自己这些日子的情况说给他听。
二人一番寒暄后,便都突然安静了。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一次的见面,就是摊牌给承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