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钧鉴:
女自蒙天恩,忝居宫中,未得尽孝膝下,已六年又二月矣。长风玉门,梦犹不至;北堂萱茂,咫尺难及。何能不日夜垂泪?
今山陵崩,女心有惶惶,盖因德薄福小,既失庇佑,鲜不及矣!女无为无执,唯望父亲大人勿以此不肖女为念,镇边济民、善自珍重。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女仪贞再拜。”
孙秉笔不知信上究竟写的什么,只得按捺住心绪,听候九千岁的示下。
王遥看完,将信纸细心叠好,原样装回封筒中,道:“通政使柴擎,仿佛他家独女与谢大将军长子有过婚约。”
孙秉笔说“正是”,柴、谢两府是通家之好,近来因商议庄毅惠皇后丧仪,柴擎时常进宫,皇后方才有机会请托他寄出这一封家书。
柴擎为人谨慎,自然不敢绕过司礼监传递消息,甫一接手,便呈上了王遥的案前。
王遥冲地下的小内侍摆摆手:“既看过了,便送出去吧,别耽搁久了。”
小内侍领命去了,孙秉笔仍不放心,问道:“爹爹,这信果真没有不妥吗?”
王遥一笑:“皇后难道不知这信必要从我手底下过一遭?”
那不是位喜欢以卵击石的主儿。
“先帝崩逝时,娘娘可没有写过信。”
“娘娘长大了,该是有自己的主张了。”王遥不以为意,接着批阅手中的奏疏。
见义子犹是不开窍,随手将拟好的奏疏掷过去:“你呀!还找不着症结所在。”
皇后须得揣度他会如何揣度,他却从不白费这些神,信中是否有深意,谢大将军是否会依从女儿的嘱托,其实根本无关紧要。
皇帝谋事,一向疑人不用。
即便谢家当真肯出兵,他不过多派一些人手盯住西北就是,剩下的十之六七,依旧牢牢把守住皇城为要务。
通政司的人马送信,与普通驿站或者民间信客不同,可以从北面草原绕行,免去了渡黄河,一路上若是顺利,约摸四十余天便能面见谢大将军。
庄毅惠皇后在停灵四十九天后,梓宫发引,入葬距宫城百余里之外的皇陵。
发引当日,仪贞见到阔别月余的皇帝,几乎认不出他来。
面前人哪还有半分昔日秾艳风流的姿态,哀毁骨立四字亦不足形容,玄衣肃杀,愈发衬得他苍白如雪。
仪贞暗想,自己果然是惑于皮相、心志不坚之人,哪怕明知皇帝这副情态,作戏远多于真情,她还能觉得他没有那么十恶不赦了。
随即她又看到引棺作挽歌的三百女侍史中,赫然有沐昭昭的身影。
她的心狂跳起来:既然如此遵循旧制,那么魂车当由大将军之妻参乘。
仪贞迫不及待地往魂车右旁寻去——她看见了母亲的背影。
但也只转瞬即逝。泪水须臾之间模糊了她的眼睛,满目的银白无比刺目,哪还辨认得出那抹花白的髻发。以至于,她竟渐渐怀疑起来,果真见到母亲了吗?
她不能高声呼唤。她是皇后,这是一国皇太后的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