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椅子上的五福不由冲着珊娘做了个鬼脸。
珊娘笑了笑,忽地凑到奶娘耳旁,低声道:“我怕我换了衣裳,叫马姨娘抢了先呢。”
奶娘一呆,“哎呦”了一声,立时推着珊娘道:“姑娘这样就可以了,赶紧的,别晚了,叫人挑了礼数。”
珊娘含笑冲着五福三和挑了挑眉梢,招手叫过那一脸呆萌的小六安,便转身出了春深苑。
来报信的小丫鬟是在二门上当差的,不等姑娘相问,小丫鬟便已经机灵禀道:“老爷才刚进门,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自个儿的院子里了。”
珊娘倒是没问太太有没有过去迎老爷,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太太的院子里看着仍是一片详和,她便猜到,那位应该没有过去。
两世为人、曾也做过某人-妻子的她,忍不住就又动了动眉——她的那个爹,到底有多凶残,才吓得胆小的五太太连这等表面功夫都不敢去做?!
而当珊娘来到老爷的院子里,远远看到五老爷正好从正房里出来时,她忽地就眨了一下眼。
虽然不过才两个月不见——除夕夜团拜时她曾上前给这亲爹磕过头,也亲手接过亲爹递来的压岁钱——可她却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五老爷。如今这么一看,她才发现,原来她也好,她大哥也好,还有她那个胖墩弟弟,全都长得像五老爷,都生着两道略淡的笼烟眉,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唯一的不同,大概也就是各自的脸型稍有变化而已。
看着五老爷,不知怎么,珊娘忽地又想起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她爹时的情景来。
那时,五老爷在老太太屋里正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却是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实话告诉你,这婚事我不同意。可老太太说你自个儿乐意。既这样,你便自个儿做主吧。只是,以后哭也好笑也好,总和他人无关,你也不要回来哭诉,路总是你自个儿选的。”
珊娘一直不知道五老爷反对那桩婚事的理由,不过,五老爷和老太太一向都是拧着来的,老太太同意什么,五老爷就要反对什么,所以那时珊娘也没有多想,便这么高高兴兴地嫁了……
见五老爷从正屋里出来,珊娘也不上台阶,只在阶下屈膝行了一礼,叫了声:“老爷。”
这声“老爷”,叫正打算去书房的五老爷脚下一顿。
五老爷看着她愣了愣,竟似一时没认出她来一般。半晌,他才拿手指点着她,带着种叫珊娘疑惑的犹疑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女儿回来了。”珊娘直起身,笑盈盈地答道。
“回来?”五老爷一副没听懂的模样。顿了顿,才恍然道:“哦,对,才刚听说了。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大概不回去了吧。”珊娘笑道。
五老爷那两道并不怎么浓密的眉忽地就拧了起来,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儿微微眯起,以之前看向袁长卿时那种充满狐疑的眼,把珊娘上下一阵打量。见她脸上的笑意并不像是强颜欢笑,便道:“你……不会是被赶出来的吧?”
珊娘微一扬眉,笑道:“女儿不记得做过什么要被人赶出来的错事。不过是最近有些犯懒,大夫说,怕是时节不对。老太太那里觉得西园不养人,就放我回来休养了。”说着,她伸手摸了摸脸,笑着又道:“我也觉得家里比较养人。”
五老爷看着女儿歪了歪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样——也确实。在五老爷的记忆里,自己这个女儿深得他母亲的真传,不管是心机也好,还是手段也罢,简直和他母亲一模一样。而自很小的时候,因为各个方面都不能如母亲所愿拔尖后,不仅老太太放弃了五老爷,五老爷也放弃了去讨母亲的欢心,如今连带着他看着这行事作派越来越像老太太的女儿也是浑身不自在。
只是,叫他疑惑的是,除夕时看到女儿时,还觉得这女儿越长越像老太太了,如今看到,却忽然又叫他觉得,女儿还是像自己多些……总之,似乎哪里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只是,原本已经妥妥的又一个“孟氏”,如今忽然间笑意盈盈地站在他的院子里,以一副毫不在意的口吻告诉他,她不再回西园了……
一向颇为多疑的五老爷忍不住就是一阵困惑——这女儿,没中邪吧?!她一向不是追求成为“人上人”的吗?!
不过五老爷早就知道,这世间的事谁都管不了谁,人能管的,唯有自己而已。所以五老爷只困惑了片刻,也不想去寻求什么答案,便挥了挥手,嘀咕了一句:“随你吧。”便钻进了他的书房。
珊娘屈膝恭送五老爷进了书房,然后站在院子当中,看着一个小厮推开书房的窗户,又隔着窗户看着那神秘的桂叔在那里替五老爷铺纸磨墨,忍不住再次挑动了一下眉梢。
原以为这五老爷五太太各有痴迷是被人夸大了的说辞,如今亲眼所见,才叫她知道,果然是“无穴不来风”呢。
她抿着唇角笑了笑,扭头的瞬间,忽然就看到,那正房挂着的竹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竹帘下,一抹艳丽的桃红一闪而过——正是马姨娘最爱的颜色。
于是,珊娘唇角的小小凹陷,不禁又凹得更深了一些。
显然,马姨娘果然抢在第一时间过来了。只是,看样子,不是没告状成功,便是告了状,五老爷也和五太太一样,觉得事不关己。
很好。珊娘想。有这样一个爹,其实也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