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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第1页)

二十八

赵辉沉默片刻。“——阿哥,我现在的办公室,以前是戴副总的。我常常站在窗台前,想,他怎么会真的跳下去?千古艰难唯一死。换了我,不会有他那种勇气。”

吴显龙这些年建了不少楼盘,最钟意的,是苏州的“绿岛”。两年前落成,十来幢高层,走环保风,时下流行的“低碳建筑、科技住宅”。外墙大理石干挂,内园绿树成荫。临着太湖,湖景一览无余。当年还创了个单日销售量的纪录。“绿岛”这名字有两层意思:一是环保、绿色,二是他生母的名讳里有个“绿”字。吴显龙幼时常听邻居唤她“绿yɑ”,起初以为是“绿雅”,后来才知是“绿芽”。曾问过她为何叫这个“芽”,她说老早人取名哪儿像现在这么讲究?尤其女孩,都是张口便来。她自己也是瞎猜,或许出生时有谁正在择绿豆芽,便得了这名,也未可知。吴显龙叫了她一世孃孃,自始至终那个“妈”字未出口。憋着气,也不知是对谁。算起来孃孃也是受害者,撇开旧社会男尊女卑通房丫头那层不提,她竟是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做小做妾,当牛做马,落下一身病,四十出头便没了。总算是死在老宅。她说她一辈子都在这房子里,没出过上海,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吴显龙把这话记着,给楼盘取名时,一下子便定了“绿岛”,几乎是下意识的。照孃孃生前最喜欢的一套淡青色旗袍,式样上稍稍改些,定做了几十套给售楼小姐当工作服。宣传海报上也是一位穿旗袍的清秀女子,倚在廊下,面前一杯茶、一本书。人淡如菊、山水入画。“绿岛”两个字是吴显龙自己写的,从小练字,童子功扎实是扎实,但到底并非专业。之前那些楼盘都是重金请的名家墨宝,唯独这次,他想亲自写。

可洋相竟也是出在这个楼盘。上周,2号楼顶层复式失火,烧死了女主人和一对五岁的龙凤胎。现场消防器材不规范,消防栓没水,加上小区绿化妨碍了消防车辆,一场普通的火灾足足持续了三小时才被扑灭。这事一度上升到微博热搜榜首位。男主人在失事楼下设了灵堂,无数人前来吊唁,鲜花摆满小区。舆论矛头直指显龙集团。吴显龙处理危机公关也算有些经验,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楼盘,各种事情也经历了不少,但这次比较棘手。网上那对龙凤胎的照片,粉妆玉琢,可爱到了极点。女主人也才三十出头,很温婉贤淑的模样。帖子下的几万条评论看得吴显龙心惊肉跳,那几日连门都不敢出,生怕斜地里一个汽油瓶扔过来。那户的男主人做玉石生意,家道殷实。事发第二天,苏州分公司的负责人便上门拜访,赔偿金额提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准,人家理也不理,表示绝不接受私下赔偿,只要显龙集团公开道歉,给个说法。吴显龙自是不会答应。企业公开道歉,那便等同于下跪讨饶,露了怯,今后在这行便再也抬不起头了。只是该打点的还是要打点。各级机构,还有媒体。官家不出面,媒体不发声,任他吵到天边去,也是无用。老百姓兴致来得快,散得也快。吴显龙想通这点,便只是装聋作哑,再不放在心上。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青浦那笔基金还是前年做的,用了些手段,直接转到天鹅岛项目下。后来项目黄了,钱也打了水漂。资金链断了接,接了断,早忘了哪笔是哪笔了。本来算好两年期限一到,便从别处挪些过来,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火灾那事后,公司股票连着几个跌停,西藏南路那个在售的楼盘也大受影响,算下来损失了八九亿都不止。吴显龙头都大了,想来想去,只有找赵辉:“兄弟,想想办法。”

青浦那事,照规矩下一步便是走法律流程。国有银行,信誉是头一条,金额再高也是刚性兑付,不让客户吃亏,也不会把事情闹大。但哑巴亏是不吃的。告上法庭,抵押品强制拍卖,融资方征信度大打折扣,弄不好还会被央行认定为失信企业,以后寸步难行。真是那种小企业,倒闭也就罢了,横竖也就是个死。显龙集团到底盘子大得多,爱惜羽毛,就很难过了。加上苏州“绿岛”火灾的事,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人肉搜索,兜头兜脸来个大起底,虚的实的,新账旧账一起算,一棍子打死也不是没可能。

赵辉问起那笔基金的由头:“阿哥你找的戴副总?”

“前年。托了个中间人。”

“他妹妹?”

吴显龙不意外。赵辉是多聪明的人,况且情况也不复杂。戴副总当时分管信贷。青浦支行的副行长是戴副总的妹夫。托人要托到点子上,光这层关系就足够了。其实也是先斩后奏,贷款先办好了,再去拜见戴副总。重点倒不在青浦这笔,一枪头生意没意思,细水长流才是王道。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后面自然好说。妹夫违规,做大舅子的再硬气,终究有限。妹夫是外头人,妹妹却是自家人。何况还不是普通的妹妹。兄妹俩年纪差了十几岁,早年父母上班,早出晚归,妹妹倒有一半是他带大的。长兄代父,对这妹妹着实是疼爱。一年暑假,他带妹妹去游泳,中途拉肚子,临时把妹妹托给旁边人,火急火燎解决了再出来,却不见了妹妹踪影。以为是沉到了水底,在场众人把游泳池找个遍,却不见踪影。总算有人给了线索,说看见一个女孩自己跑到外面去了。再找,从下午直找到半夜,好歹是找到了——小姑娘掉到窨井里,亏得一只鞋子落在外头,让人发现了,否则真要出大事了。头砸在窨井沿上,血出了不少,医生说性命倒是无忧,只是今后免不了要留疤。那天父母自是百般焦急,哥哥更是自责到极点。后来果然留了疤,从耳际到前颈,蜿蜿蜒蜒一条。便一直留长发,大热天也是披着。腿不知怎的,竟也有些一高一低,成了跛脚。虽不致影响生活,到底是难看。找对象的标准因此降了三分,更不敢耽误,大专毕业便匆匆嫁了,还是嫁到郊县。妹夫原先在邮电局上班,嫌钱少活儿多,去求大舅子,调到S行。戴副总看在妹妹的分上替他办成。这人会钻营,十来年工夫便升到支行副行长。做事风格与戴副总有些不对路,也不好十分劝他,毕竟是亲戚,也怕妹妹多心。显龙集团那笔贷款,戴副总起初并不知情,后来妹夫说要给他引见个人,架势有些隆重,只得去了。

吴显龙至今仍记得那天见面的情形。“他真的跟你很像呢。”他对赵辉道。

“戴副总是我很敬重的人。”赵辉缓缓道。

“是个好人。”吴显龙叹息。他说那天戴副总基本没吭声,只他妹夫一个人穿插全场。“这个瘪三。”吴显龙这么评价姓张的。六十万现金,崭新的票子,装在一个考克箱里,这人没怎么迟疑便收了下来。贷款也批得很快。吴显龙这些年打过交道的人太多了,几个回合便能掂出分量。这人属于骨头轻的。安吉一套小联排,挂在戴副总妹妹的名下,手续都办妥了。那顿饭是试金石,也是透个底,木已成舟的意思。下一步就该是锦上添花才对,你好我好大家好。当着外人的面,戴副总自是不会说妹夫,连责备的眼神也没一个。自始至终沉默着。又像在思考。不喝酒,也不怎么吃东西。

“我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吴显龙对赵辉道,“谁知过了两周,我单独请他喝酒,他竟然同意了。——你猜是什么原因?”

“跟他妹妹有关?”

“没错。姓张的见没下文,便吵着要离婚,这女人舍不得,去求她哥哥。她说她无论如何不会离婚,还说如果离婚了,她就去找爸妈。她爸妈早在七八年前就相继去世了。”

“这女人,是戴副总的死穴。”

“没人能滴水不漏。”吴显龙叹了口气。

赵辉沉默片刻。“——阿哥,我现在的办公室,以前是戴副总的。我常常站在窗台前,想,他怎么会真的跳下去?千古艰难唯一死。换了我,不会有他那种勇气。”

“这种事,不必向他学习。”吴显龙开了句玩笑,却也是有些苍凉的。这当口儿谈这个,其实有些不合适,悲剧色彩忒浓了。凡事都有成有败,运势也是有高有低。倘若受到些挫折,便往那处想,真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赵辉会说到戴副总,也正常——把自杀的前任抬出来,封吴显龙的嘴。朋友之间其实也是见招拆招,有时比普通人更难做,很无奈。何况这人还真是与他有关,他造的孽。五十多岁便没了,也实在是刚硬。始料未及。这阵子吴显龙被人骂造孽,耳朵几乎起老茧了。无数人在网上指名道姓地骂:“吴显龙,去死吧,下地狱吧!”公司每天都要扔掉几麻袋匿名信,如果拆开,上面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应该也不在少数。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个个如此,逃不脱的。倘若今晚不提戴副总,话还好说些,到这步,当真是难讲了。站在赵辉的角度,吴显龙猜他会从戴副总妹妹联想到蕊蕊,小姑娘将来找对象,只怕也是桩难事。好与不好,关乎一生一世。

周琳厨艺愈来愈有长进,买来螃蟹,与年糕一起炒,放生抽与冰糖,最后大火收汁,红红亮亮一大盘。连保姆都说“周小姐在,我要下岗了”。蕊蕊嫌吐壳麻烦,周琳便替她把蟹肉剥出来,放在汤匙里蘸了汤,一口口喂她,见赵辉摇头,便道:“人家眼睛还在康复期。”赵辉反问:“吃螃蟹要用眼睛?”周琳嗔道:“怎么不用?难不成像你这样烂嚼一通?”又道,“小姑娘眼睛要养养好,将来有的是地方要派用场。最起码选老公就要擦亮眼睛。”赵辉点头:“那倒是。”问她公司里最近有什么情况。周琳停顿一下:“你阿哥这阵子有点儿发急。”

赵辉懂她的意思。周琳的投资公司是名副其实的“通道公司”,显龙集团旗下几乎所有的子公司都通过她来融资。她提供担保,协助搭桥。基本上,吴显龙的每一笔融资,都牵扯到她。“天生的公关材料,自己人不用,可惜了。”吴显龙当初这么对赵辉说。台面上的理由,惜才重才,怎么说都合适,也好听。没事便没事,倘若有事便完全不同,刺啦一下,把表面那层剥开,只留个赤裸裸的核。人情话、场面话、悄悄话、心里话……统统过滤掉,剩下的只有大实话,却也是最不好听的——拉住周琳,他赵辉便走不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好兄弟一条命,赵辉觉得,这也没什么。人人都要拽根救命稻草,他本就是吴显龙最亲近的人。天底下的事若都这样剥皮拆骨地看,那便一桩也经不起推敲了。相比过去,赵辉现在竟愈加豁达了,看人看事,面儿放得更宽,也更能觉出人生的不易。像小时候喜欢走“上街沿”,宽不过两三寸,手臂张开,走得颤悠悠,一不留神便失去平衡。那种抖抖豁豁的执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局势,虽是玩笑,却也透着辛苦。赵辉是知道其中艰难的。

“爸爸也一直在思考,思考怎么生活、怎么做人,思考怎样才能让你和姐姐过得更好。”

昨晚,赵辉这么对东东说。小家伙在外面晃荡了两个礼拜,晒得皮肤黝黑,总算是回来了。周琳去长途汽车站接的他。这段时间他只与周琳联系。周琳给赵辉看她与“赵公子”的微信聊天记录。“你儿子像个诗人。”她抿嘴笑。赵辉认真看东东那些信息:“我想去远方,可是脚下好像被什么绊住。我听见我爸在叫我,还有我妈,虽然她走的时候我还小,但我居然听到了她的声音,你说怪不怪?”“我画画的时候经常想,这世界是什么颜色?是五颜六色吗?画上好像是的,但真实的世界不是。我一直有个疑惑,我眼睛里看到的红色,在别人眼里也是这个颜色吗?会不会只是叫法相同,而看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颜色?也许别人眼里的绿色,才是我看到的红色?”还有一次,他问周琳:“你了解我爸爸吗?”周琳回答:“对自己所爱的人,有时候不必完全了解,只要信任就可以。”他发个“撇嘴”的表情:“唯心主义。”周琳道:“心是骗不了人的。退一万步讲,要是心真的被骗了,自己是觉察不出的。别人不说,你就一辈子不知道。所以要想幸福,就信自己的心。没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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