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清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晋桓就不再给林朝找麻烦,也绝口不提献祭之事,连开云寺也不再踏足一步。也许是林晋桓长大了,也或者是因为林朝老了,父子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只是林晋桓从此不再过问一句门中事物,成年后更是离开九天门,常年在山下游历。
林晋桓见延清沉默了太久,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延清回过神,如梦初醒般说道:“是,就在明年。”
“祭品…就是开云寺里那些,都备齐了吗?”林晋桓问。
延清如实告知:“男孩差三百人左右,女孩还差两百余人,需得在今年年底备齐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唔…”林晋桓沉吟了片刻,似乎像是在想什么合适的说辞。片刻之后他开口道:“这事真的别无他法?”
延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关于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虽是林朝最信任的弟子,但林晋桓才是林朝的亲骨肉,他的血里同林朝一样流淌着诅咒般的七邪之力。没有人比他们更能体会这股力量的强大,也没有人能比他们明白伴随着这强大力量的是什么样的折磨。
延清毕竟从小和林晋桓一处长大,就算林晋桓长大之后对七方邪神一事绝口不提,他依然明白林晋桓心里的想法。延清苦口婆心地对林晋桓说道:“镇守七方邪神本就是九天门背负的宿命。你要想清楚,若大祭出了任何闪失,七方邪神失守,危及的可不是三千条人命的事,而是整个九州大地生灵涂炭。孰轻孰重,你应已能分辨。”
“九天门能传到你这一代,不过是因为每一位先祖都做了相同的选择。九天门应七邪之力而生,二者此消彼长,共生共存。九天门世世代代镇守七方邪神,背负天下骂名。但也获得了超乎凡人的力量,这本身没有什么不公平。”
这时门外婷婷飘来了来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是门主身边的汀兰姑娘。延清知道门主已在等候,不便再耽搁了。他朝汀兰微微颔了颔首,站起来重新捧起文书。
“门主老了,这将也会是你要面临的选择。晋桓,你要明白,人都有私心,想活着并没有什么错。”延清临走前留下这句话,就随着汀兰离开了。
延清走在路上时心里在想,今日他之所以老调重弹和林晋桓说这些事,不过是他出于私心所做的最后一次尝试。延清的心里其实一直明白,林晋桓早就选好了答案。
薛遥随着汀兰走进六相宫,他手里拿着一只白玉的匣子。
六相宫是九天门历代门主居住的宫殿,修建在迦楼山顶上最高的一处地方,瑰丽的宫宇在山巅拔地而起,庄严肃穆,远远就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薛遥在汀兰的指引下穿过一间又一间空旷的宫室。九天门家大业大,门人众多,六相宫中的人手却并不多,一路走来未见一个人影。白玉雕成的香炉内燃着安息香,轻烟袅袅腾起,散发着幽幽冷香。轻薄的素纱从五丈高的房梁上垂落下来,随着薛遥经过带起的气息轻轻晃动。
门廊外照进来阳光仿佛都失去了温度,整个六相宫沉浸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中,周遭除了汀兰身上的佩环叮咚,再也寻不着一丝活人的气息。
二人走过回廊,又穿过水榭,一盏茶之后总算来到一处精巧别致的花园。园内遍植奇珍异草,亭台楼阁假山水池无不精妙绝伦。
花园的廊下横着一张贵妃榻,榻上此刻正倚着一名貌美女子。女子身着绛色罗裙,肤如凝脂体态丰腴。她眼角的一颗红痣格外醒目,红得似血,透着一股邪门气息。修道之人大多看不出年纪,那一双宛若少女的眉眼和林晋桓有十分相似,不笑的时候瞳仁黑沉沉地一片,冷得像一块坚冰。
延清也在,他站在贵妃榻旁不苟言笑地站着,捧着一本册子,嘴里不知在念念有词些什么。
薛遥走近了一些才听清,延清念的是各地分坛呈报上来的奏报:“属下近日一查清太原分坛叛乱一事,处死判教者一百四十三名……”
延清见薛遥来到近前,随即收了声。
“秦前辈。”薛遥对奏报的内容置若罔闻,他朝延清颔了颔首,又朝女子打了个招呼。
就在此时,薛遥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本能地侧身一闪,避开了身后的一记暗棍。
这一棍来得又快又凶猛,虽说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棍,却暗含横扫千军之势。方才薛遥若稍有不察,恐已血溅当场。
那棍子一击不中,即刻收势强势地在空中来了个回转,朝薛遥横扫而去。
薛遥灵巧地一个旋身,毫不停顿提掌迎着舞得密不透风的木棍而去,两道身影瞬间在花园里打成一片。
持棍的是一名男子,男子身量欣长,端庄挺拔。黑发整齐地束起,一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显姿容冷清。就算他此刻身着一套再简单不过的白色短打,也带着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男子使出的是一套基本的伏魔杖法,再普通不过的丈法到了男子手上却带上了排山倒海之势,木棍又狠又快地袭来,毫无破绽,令人难以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