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重力。失重。
我以前从没真正领悟到这些词的真意,从没切身体会这一现实。
我们那间起居荚舱的透明状态被取消,富丽的夕阳余晖投射而下,仿若照射在了厚厚的羊皮纸上。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颗温暖的心脏,又一次体会到伊妮娅在我心中的分量。
起初,伊妮娅小心翼翼地脱去我的衣服,检视着那些术后伤疤,就像是在检查我的伤情,她轻轻抚摸着我那已经恢复的肋骨,手掌向我的后背抚去。
“我应该刮刮胡子,”我说,“洗个澡。”
“胡说,”伊妮娅柔声道,“我每天都用海绵给你擦身子,还给你洗音波浴……今天早上也没落下。亲爱的,你很干净。你这一脸胡子,我很喜欢。”她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们飘浮在柔软的圆形床架上,我帮伊妮娅脱去衬衣、裤子和底裤。衣服脱尽后,她把它们捅进了抽屉,赤脚关上了纤维制的面板。我俩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的衣服仍旧静静地飘在半空,衬衣的衣袖缓缓地摆着,像是在打手势。
“我去拿……”我开口道。
“不,不要。”伊妮娅把我拉近。
在零重力下,就连亲吻也需要更强的技巧。伊妮娅的头发缭绕在她的脑袋周围,在日光的照射下,仿若日冕一般,我捧起她的脸,亲吻她——她的嘴唇、眼睛、脸颊、额头,然后又是嘴唇。我们开始慢慢翻滚,不时蹭到光滑明亮的墙壁,墙壁和伊妮娅的肌肤一样带着浓浓暖意。不知道谁推离了墙壁,于是我们俩翻滚着来到了椭圆形荚舱的中部。
拥吻变得更加急切起来。每一次我俩动一动身子,将另一个抱得愈发紧的时候,就会沿着无形的中心转动起来,并且越转越快,双手双脚紧紧扭缠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停下拥吻,松脱双手和双脚,只是伸出一条胳膊,等待着暖意融融的墙壁的靠近,以此阻止翻滚。碰触到墙壁之后,我们又会从又弯又亮又暖的墙壁上弹开,重新慢慢打着转,朝中心飘去。
伊妮娅停下了亲吻,脑袋后仰了片刻,但仍旧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她细细审视着我。在过去十年间,我曾无数次见过她的这副笑容,我以为自己明白她每一个笑容的含义,但这一个比我以前见到的更加深邃、更加老练、更加神秘,也更加顽皮。
“别动。”她细语道,同时轻轻地抵着我的手臂,在半空中转了半个身。
“伊妮娅……”话一出口,我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闭上了双眼,除了感官的享受,我已经遗忘了一切。我能感受到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腿肚,把我拉近。
过了片刻,她的膝盖靠上了我的肩膀,大腿轻轻撞上我的胸膛。我伸手抱住她的背凹,把她拉近,脸颊贴着她大腿内部的强壮肌肉,向内滑动。在西塔列森时,我们有个厨子养了一只虎斑猫。无数个晚上,我会一个人坐在西边的平地望着日落,感受着岩石渐渐散失热量,等着晚上和伊妮娅一起坐进她的居所,海阔天空地瞎聊。在那时,我会注视着那只猫,看着它慢慢舔食奶油碗。现在,我又想到了那只猫的样子,但没过几分钟,我脑中便只剩下一种无可抗拒的感觉:觉得我的爱人正把我吞没,觉得有一股海水的咸涩味,觉得我们的动作就像是涨起的潮水,觉得自己的所有感觉都集中在了核心之地那缓慢而渐增的激动感受上。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子飘浮了多长时间。这种无可抗拒的兴奋感就像是一把火,正在耗尽时光。这种极度的亲昵行为,豁免了宇宙对于时空的需求。唯有渐增的激情特权,以及无可避免的意欲更亲近一步的要求,标绘出这一温存行为的每一分每一秒。
伊妮娅将双腿张得更开,她的嘴放开了我,但双手仍旧抓着我。在漆黑的光线下,我们又转动起来,缓慢转动的中心,便是她牢牢的手指和我的兴奋点。我们再一次双舌交织,亲吻起来,伊妮娅将我抱得更紧了。“来。”她低声道。我照做。
如果这个宇宙有什么真正的秘密,那就是这……最初几秒的暖意交融,进入挚爱的身体,并完全被接受。我们再一次亲吻起来,缓缓的翻滚已经为我们所遗忘,富丽的光线包裹着我们,如同心脏般温暖。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伊妮娅的头发就像是奥菲利娅斗篷一般,在如酒般深黑的空海中打旋。这真像是在深深的咸水中抱着自己的挚爱,像失重般上下起伏,而她的温存紧紧包裹着我,就像涨起的潮水,我们动作的节奏就像是海浪在拍击暖暖的沙地。
“噢……”完美的动作没过多久,伊妮娅便低声道。
我停止了亲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把我俩拉开。“牛顿定律。”我贴着她的脸蛋低语道。
“每一个作用力……”伊妮娅柔声道,她轻笑了几声,抱着我的肩膀,就像是一名泳者打算停下来休息片刻。
“……都有一个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反作用力……”我微笑着说道,她又向我亲来。
“等式。”伊妮娅低声道。她的双腿紧紧夹住我的臀部,双乳浮在我们之间,乳头逗弄着我的胸脯。
接着,她躺了下去,又让我想到了泳者,不过这次是漂浮在水面上,她双臂张开,但十指仍旧与我相扣。我们继续围绕着我们的中心缓缓转动,缓缓翻滚,她的脑袋上下左右地动着,就像是骑着鼠海豚的骑手,正在阳光四射的深海中做着缓慢的侧手翻动作,但我对这温存行为的优雅弹道已经不再感兴趣,或是早已将其遗忘,我关心的只有温存这行为本身。在充满暖意的空海中,我们的动作加快了。
几分钟后,伊妮娅放开了我的双手,就在我们一起翻滚着的时候,她向前直起身,用力抱住我,短短的指甲扎进我的后背,同时疯狂地亲吻我,然后,她挪开脸,喘着粗气,轻叫了一声。就在她叫出声的刹那,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她那包裹着我的温存宇宙,从那儿传来一阵短暂的紧紧悸动,一种亲密无间的共享般的脉动。片刻之后,轮到我喘息起来,我紧紧抱着她,在她体内猛烈颤动起来,同时对着她咸涩的脖颈和飘浮的头发连连低语——“伊妮娅……伊妮娅。”那是一份祈祷。我当时唯一的祈祷。我现在唯一的祈祷。
虽然又重新变成了两个人,而不再合为一体,但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就那么抱在一起,在空中飘浮着。四条腿仍旧纠缠在一起,十指扣紧对方。我亲吻着她的脖颈,感觉着嘴唇下的脉搏,就像是记忆在回荡。她的手指抚摸着我浸满汗水的头发。